這就是人族修士以及俗世帝王都不希望民間胡亂立祠的原因了。
你永遠不知道你的誠心祭祀會招來什麼東西。
既然湊巧碰上了,顧然當然不會坐視不管。他不是那種逢妖就殺的人,像上次遇到那隻偶然卷入俗世王位爭端的豬妖他就隻是放歸山中,並沒有將它趕儘殺絕。
這種敢跑進仙祠冒名受祭的妖族,必須得好好辨明善惡。
顧然邁步走向那座仙祠。
說來也是古怪,這仙祠門前竟沒有匾額,也不知供奉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謝重明跟著顧然走入仙祠,裡頭幽靜得很。許是因為天才剛蒙蒙亮,所以沒什麼人,到處都靜悄悄的,唯獨庭中花木長得格外繁茂,比外頭看起來更沒有冬天的樣子。
打理這座仙祠的人應當耗費了不少心血。
俗世中人不像修士那樣擁有超凡的天賦,許多對於修士們來說輕而易舉便能做成的事,於他們則是要投入無數個日日夜夜去堅持。
謝重明沒發現妖族的蹤跡,便與顧然一同走入正殿。
那裡供奉著一座仙像。
仙像雕刻得很美。
他長發及腰,衣袂飄然,光看那靜立殿中垂視眾生的綽約姿儀便能想象出他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
比較特彆的是他眼睛上束著一根長帶,那垂落的帶尾隨著吹入殿中的晨風徐徐擺動,似是正輕撫著他經年不變的秀美麵龐。
其實從長帶下顯露出來的眉目輪廓來看,那人遠說不上是什麼傾世絕色,卻莫名叫人一見難忘。
謝重明心頭一震,幾乎是一下子認出了那仙像雕刻的到底是誰。
很難想象俗世凡人竟能用再尋常不過的刻刀雕出這樣的神/韻。
即便看起來隻及本人的萬分之一,可這萬分之一也足以攝人心魂。
“師父,要不你再歇會吧,今天我來灑掃就好了!”
謝重明正注視著那座仙像,忽聽有個清脆如靈鳥的嗓音從殿外傳來。
他與顧然一同轉頭看去。
一個雙目枯盲的老者拄杖而來,走起路來步履蹣跚,看起來元陽將絕,恐怕活不了多久了。而他身邊跟著個眉目清秀的小道童,一看便知道是個機靈孩子。
是隻雀妖。
顧然一眼看了出來,也看出對方並不是會作惡的性格。他確定了寄居於這座仙祠的妖族沒壞心,便打算與謝重明一同離去。
“你們是什麼人?”
那道童打扮的雀妖瞧見了殿內兩人,頓時放棄勸說自家師父回去躺著,警惕地開始詢問他們的身份。
妖族感知十分靈敏,哪怕顧然兩人都沒有泄露自身的靈力,那雀妖還是從他們身上感受到了令它恐懼的威壓。
這是弱者的保命本能。
隻是想到病重的師父還在自己身後,小雀妖強壓住心中的惶恐擋在它師父身前。
見那小雀妖害怕得快要發抖卻沒逃跑,顧然不由對它添了幾分喜愛。他無意驚嚇小孩,語氣溫煦地回道:“我們隻是路過,馬上就要離開了。”
那拄著杖的老者渾身一顫。
他想睜大早已不能視物的雙眼看清顧然的模樣,卻什麼都看不到。
一如那人曾經度過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般暗無天日。
有時候他總會想,他眼終於也瞎了,這是他的報應,他活該。
當初那人問他要不要領兵出海去,他覺得那人得了從龍之功便看不上草寇出身的自己,想把他放逐到凶險的海上,當真負氣扔下那人出海去,一個人都沒給那人留。
結果他活著回來了,那人卻死了。
他不願意相信。
那人怎麼會死?
那人怎麼可能會死?
那人立下過那麼多功勞,有那麼多要好的朋友,就連龍椅上坐著的帝王都對他懷有彆樣的感情。
這樣的人怎麼會毫無預兆地死在獨自歸家的途中。
那時候他一個人在清冷的夜色中踽踽獨行,會不會害怕那無邊無際的黑暗?
也許是不怕的吧,畢竟他生來便與黑暗為伴。
那才是他最熟悉的朋友。
而他們這些所謂的愛著他的人,從來隻知道享用著他對他們的好、嫉恨他把同樣的好給了旁人。
誰都不曾分予他半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