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然不是沒遇到過對他好的人, 隻是他習慣適當地和人保持距離,很少有人像謝重明這樣一見麵就從窗外跳進來直接蹲到他的床邊。
謝重明的氣息很強悍, 他能感覺兩人的實力在伯仲間門,真要打起來一時半會肯定分不出勝負。
顧然本質上也是個追求大道的修士,他能一次次進入萬劍塚並在裡麵堅持得越來越久,歸根到底也不光是因為師尊的懲戒,而是他自己想要增強實力。
對於修行者而言,如果一個地方有許多實力強大、經驗豐富的前輩願意指導自己修煉,哪怕是龍潭虎穴應該也有人願意時常去闖一闖的吧?
這幾年相處下來, 那些怨煞於他而言已經和老朋友般親近。
相對於在萬劍塚中的收獲,出來後可能要忍受的那麼一點疼痛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他覺得興許都不需要勞煩師尊來給他傷藥, 養個幾天就好。
隻不過如果可以不疼,沒有人願意忍著。
顧然乖乖讓謝重明給他身上的傷口塗了藥。
因為不太習慣陌生人的觸碰,他伏在枕上閉上了眼, 宛如睡熟了一般任由謝重明查看他的所有傷處, 隻有偶爾輕顫的眼睫泄露了他其實還清醒著。
滿身的劇痛和奇癢正在消失。
謝重明手上的溫度變得清晰。
很奇怪。
顧然忍不住睜眼看向謝重明。
謝重明正好把他身上的傷全都處理完了, 目光也轉到他臉上。他和顧然對視片刻, 沒有避開顧然望過來的探究目光,反而湊得更近一些,小心翼翼地替顧然臉上的傷上起藥來。
顧然覺得這一幕讓他感覺很熟悉。
就好像他曾經經曆過似的。
顧然沒再閉上眼, 而是一瞬不瞬地望著謝重明。
看得謝重明喉結忍不住動了動。
“不要這樣看著我。”
謝重明忍不住和他商量。
“為什麼?”
顧然疑惑。
謝重明道:“你這樣看著我, 我會忍不住想親你。”
對於初識的兩人來說,算是極其冒犯的話。
顧然卻從中印證了心中的猜想。
眼前的謝重明和他認識, 而且他們的關係很親近。
謝重明說的婚約可能確有其事,不過他們絕對不是第一次見麵。
現在他們應當是處於某個幻境之中,而他因為某些原因忘記了兩人的過往, 反而被困在一些遙遠的記憶裡。
他的人生其實很順遂,開始修行後境界突破得很快,人人見了都要誇他一句“不愧是那人的兒子”;後來他小小年紀便領悟了獨屬於自己的新劍招,誇他的人就更多了。
若說他少年時有什麼挫折,他還真沒什麼印象,真要說的話大抵是每次進萬劍塚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吧。
那麼多前輩的斷劍被埋葬於此,那麼多曾經驚豔世人的劍靈懷揣著濃烈的思念與不甘化作怨煞,他一個剛剛初窺門徑的新人修士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他得變得更強大,才能走到更遠的地方去。
萬劍塚中的反複慘敗以及身體上的痛楚完全不能阻擋他的腳步,反而一次次地淬煉著他的精神。
日後自己還會遇到謝重明這樣一個同行人嗎?想必他們可以攜手並進,共同麵對未來的諸多風雨。
少年時的顧然並沒有想過自己日後是否會與人墮入愛河、結為愛侶,可看著目光膠著在自己身上的謝重明,他覺得未來的自己眼光應當還不錯。
顧然微微地笑了起來,朝認真給他上完藥的謝重明說道:“多謝了。”
謝重明道:“你睡一覺吧,醒來會舒服一點。”
顧然知道自己處於幻境之中,也沒急著去修煉,而是依著謝重明的提議睡了過去。
睡得很香沉。
謝重明就在坐在旁邊看著顧然的睡顏,用目光描摹他還頗為青澀的眉眼。他從來沒有這麼仔細地端詳過一個人,幾乎連顧然有幾根眼睫都牢牢地記在了心裡。
顧然不是需要誰去拯救的人。
少年時的顧然曾經無知無覺地承受過許多惡意,可是那一切並沒有影響他前行的腳步。
那些扭曲如蛆蟲、不知努力隻知嫉恨的低劣之人,注定要被顧然拋在身後。
顧然合該把他們都拋在身後。
翌日天氣晴好,顧然在啾啾鳥鳴中醒來。
他開睜眼循聲看去,發現謝重明正坐在窗邊的坐塌上凝神入定,幾隻不知世間門險惡的小黃鳥竟在他頭上、肩上、膝上來回跳躍,還啾啾啾啾地叫得十分熱鬨。
修士體質極好,再加上用了靈藥,顧然身上的傷經過一夜的休養已經好全了。他沒有經受整夜的疼癢折磨,此時精神異常地好,於是批衣下床走過去替謝重明把那群小黃鳥哄走。
小黃鳥不走。
且當場改成飛到他肩膀上跳來跳去、啾啾啾啾。
顧然:?
從未見過如此膽大的小鳥。
不過這樣小的生靈居然開了靈智,知道他們周圍泄露的靈氣可以滋養它們的靈識,倒也十分難得。
他沒有威嚇那群小黃鳥,而是朝著窗外幾株花樹撒出一把細小的靈果,這東西對修士來說靈力太少,對靈鳥而言卻是剛剛好。
小黃鳥嗅到靈果的味道,終於齊齊飛出窗外去尋覓落入花枝中的靈果。
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時節,顧然看著那群小黃鳥在花樹上忙得不亦樂乎,眼底也不由得溢出清淺的笑意。
謝重明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披衣立在窗前的顧然。
他眉眼間門一如既往地噙著笑,仿佛世上能令他歡悅的事多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