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皇位的興奮散去,他心中隻留下對朝中重臣的惶恐和憂慮。
當年北周的皇位就是被外戚重臣隋文帝竊去。李治戰戰兢兢處心積慮地維護自己的皇位,外朝被關隴貴族掌握打不開局麵,他就從後宮開始入手。
先是援引蕭淑妃和王皇後爭鬥,結果蕭淑妃背後的勢力太弱,無法和長孫無忌等人相抗衡。他又將希望放在素多智計的武媚娘身上……
眨眼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李治心中感慨萬千。
想畢,李治回過神來,看見兩個兒子,又忍不住憂慮起來。李顯往日裡不會來這麼頻繁。
他來了,想必是起了奪位的心思,或許是他背後的人起了奪位的心思推著他來。
李治的頭又眩暈起來,身子搖晃了一下,就被身側的李賢扶住。
“阿耶你怎麼了?”李賢急切地問道。
李顯也起身圍了過來,關切地詢問李治的身體狀況。
李治蒼白著臉,勉強微笑道:“沒什麼,隻是老毛病罷了。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你們回去吧。”
“是。”兩兄弟應道。
兩人出門後,李治半躺在榻上,心中不住地為儲位而憂慮。但他越想頭越暈,無奈隻得放空大腦,眼睛透過玻璃窗戶看外麵青翠的葉子在初夏的風中搖搖曳曳。
不知過了多久,李治聽到聲音,回神轉頭回看,就見武媚娘站在自己的榻前,麵露關切地看著自己。
李治坐起來,騰出一個位置讓武媚娘坐下,笑問:“公務處理得怎麼樣了?累不累?坐下來休息一下。”
武媚娘揮手讓伺候的宮人退下,殿內隻剩下兩人。
武媚娘坐在李治身邊,冷聲道:“那兩個蠢……那兩個小混蛋過來打擾你了?”
李治聞言忍俊不禁道:“他們沒有你說的那麼差吧。”
武媚娘冷哼一聲,不以為然道:“水裡的螃蟹一蟹不如一蟹。”
“哈哈哈。”李治大笑起來,連忙擺手道:“不至於不至於,咱們的這幾個孩子都不是魯鈍之人。”
武媚娘:“你看看當年你的那些同母兄弟是什麼樣子,這兄弟幾個是什麼樣子。我看著氣都不打一處來。”
李治聞言想起了兩個兄長,大兄承乾和四兄李泰天資不凡,深受阿耶阿娘的喜愛,他們的才乾讓阿耶那樣標準頗高的人都很滿意,隻是……
人心易變。
“論能力才乾,我不如大兄和四兄。”李治坦誠地說道。
武媚娘笑道:“可是太宗皇帝選了你當皇帝。”
李治歎了一口氣,道:“阿耶選我隻是因為我的性格,他對我的才能不甚滿意。”
武媚娘眉眼神采飛揚,道:“若太宗皇帝泉下有知,了解你的文治武功,一定會很欣慰,堅信選擇你當繼承人是對的。”
李治聽了渾身暖洋洋的,有一種微醺的感覺。
武媚娘說道:“你之前不是說澠池的桂花開得好看,清香宜人,景致秀逸。九成宮去了多次,沒什麼新鮮了,夏日又有暴雨泥石流之憂。如今國庫豐足,我讓人在澠池建一座離宮,建好之後咱們以後避暑就去那裡。”
“好。”李治應道。
武媚娘又道:“天氣越來越熱,長安城呆著燥熱,咱們幾日後就去九成宮。也把那兩個小混蛋隔開,省得他們過來鬨你。”
李治聞言,啞然失笑:“沒有那麼嚴重。不過,分開也好,省得他們起矛盾。”五日後,太子李賢在京師監國,李治、武媚娘和李顯李旦諸人都去了九成宮避暑。
李顯從李治宮中出來,接到韋瀅瀅,兩人一起坐車回到英王府。
韋瀅瀅急切問道:“天皇怎麼說?”
李顯這次在阿耶麵前的表現,顯然輸給了六兄,被六兄明裡暗裡擠兌說年紀小小兒脾性。
韋瀅瀅看著李顯垂頭喪氣的樣子,氣急道:“哎,你快說呀,都快急死我了。”
李顯這才將剛剛發生的事情一一告知自己的王妃。
韋瀅瀅聽完,顫抖的手指指著李顯,捂著胸口道:“你呀你呀,哎,算了,太子夫婦狡猾得很,早早地就來奉承天皇天後,實在可惡。”
韋瀅瀅的手放下,狠狠錘了幾下褥墊,閉上眼緩了緩神。她突然靈光一閃,對李顯說道:“你不是和永豐公主關係好嗎?你寫信給永豐公主讓她替你說好話。她說一句可抵得上彆人千句萬句。”
李顯搖頭,對韋瀅瀅說道:“瀅瀅彆鬨了。我是姨娘的外甥,太子難道不是姨娘的外甥,姨娘一向不摻和這些。咱們做這事已是危險至極,何苦把姨娘牽扯進來?”
韋瀅瀅聽了,生氣道:“我這麼謀劃是為了誰?難道為了我自己?”
李顯勸她道:“我知道。咱們已經入局,若將來真安置在彆州,我們還能求姨娘出手幫忙。但現在姨娘要是被阿娘厭惡,等將來咱們壞了事找誰去幫忙?”
韋瀅瀅聽了,知道李顯態度堅定,嘟囔了句:“好好好,你說的對,我聽你的,誰讓你是大王呢。”
李顯從袖中取出寫得花團錦簇的文章還給韋瀅瀅,道:“我不弄這個,瞧著假得很,在阿耶和六兄麵前像個供人取樂的樂人。”
“我以後也不能弄這個了。”李顯又強調了一遍。
韋瀅瀅拿到手裡,揚了揚,紙張響起沙沙的聲音,道:“這寫得哪裡不好?文采是你的短處,不想著好好彌補一下,怎能讓天皇天後滿意?”
李顯鬱悶道:“再努力一百年,我也比不上六兄,何必拿著這些糊弄人的玩意兒貽笑大方。”
“哼,你不要,我收著,等將來你就知道我說的是對的。”韋瀅瀅將文章疊起來收回袖中,以待來日再用。
過了一會兒,韋瀅瀅仿佛又想到什麼,道:“咱們英王府是該添個孩子。”
李顯聞言,瞅了眼韋瀅瀅,臉上不自在道:“許是緣分未到,孩子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要的,需要從長計議。”
韋瀅瀅聽了,沉思道:“要不我找個太醫調理下身體?宮裡是不是有什麼坐胎的秘方?”
李顯聽了連忙搖頭,道:“你千萬彆這樣做。你的身體一向康健,彆喝藥把身子喝壞了。不能亂吃藥。”
韋瀅瀅嗤笑一聲,神情不以為然。
李顯怕韋瀅瀅亂吃藥,嚇唬她道:“宮裡喝藥喝壞身子的人多了去,即使生了孩子母體也會虛弱而亡。你不想將來把這王府的家業傳給妾室的兒子,或者讓你親子受新王妃磋磨,就彆做多餘的事情。”
韋瀅瀅剛興起的念頭,被李顯這麼一說立馬消散於無形,後怕不已。她惡狠狠地對李顯說道:“這王府的家業都是我將來孩子的,你不準傳給那些婢生子。呸,你以後不許找宮人,不然我對你不客氣!聽到沒有?”
李顯道:“聽到了,聽到了。我就覺得你太急,不僅這事急,那事也急。”
“行行行,我知道了。”韋瀅瀅得到李顯的承諾,心情好上許多,對他說的話聽進去幾分。
京師波譎雲詭,遠在萬裡之外的安西都護府硝煙剛剛散去。
庫狄雲珠被朝廷任命為安西織造勸農使後,就帶著匠人織工繡娘來到依麗河流域和碎葉水流域開始經營。
這兩處地勢平坦,水源充足,土地肥沃,同時適合農耕和放牧。庫狄雲珠帶人在這裡開墾土地,種植五穀、棉花和瓜果之類,同時讓養蠶戶和織娘教導部眾養蠶紡織。
庫狄雲珠分彆在弓月城和碎葉城建立了織造局。弓月城位於依麗河流域,曾是西突厥的陪都。
碎葉城在碎葉水流域地理位置優越,是東西商路上的一座重要的城市。玄奘法師西行經碎葉還受到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的熱情款待。
這裡主要生活著突厥部族以及其他的部族。庫狄雲珠的母親出身突厥貴族,父族是昭武九姓中的貴族。憑借著娘家、母家的關係、大唐的支持以及個人傑出的能力,庫狄雲珠在西域的墾荒紡織事業開展得很順利。
弓月織造局和碎葉織造局的紡織品受到了西域風格的影響,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不同於中原地區的先織布再染色,西域采用的則是先染絲再織布,紡織出來的絹布色彩豔麗,帶有異域風情,在中原地區廣受歡迎。
說來也奇怪,中原地區的絹布由商人通過絲綢之路銷往海外,但處在絲綢之路上的西域的紡織品卻流向了中原地區。在庫狄雲珠的經營下,這裡愈加繁榮。
然而在這片暫得安寧的土地上,驀地出現了一道驚雷。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都支和李遮匍與吐蕃約盟密謀反唐。
庫狄雲珠得到消息後,當機立斷帶著親信從碎葉城逃到弓月城,同時派人向安西都護府求援。
安西都護府現都護是王方翼,原都護裴行儉幾年前被調升到中央擔任吏部侍郎主持銓選。調走之前,裴行儉曾詢問這個他越來越看不懂的妻子是否要和他一起回長安。
庫狄雲珠拒絕了,不僅自己沒走,還留下了不滿一歲的兒子。裴行儉一人回到了長安,走之前他推薦了王方翼擔任安西都護府都護。
王方翼出身太原王氏,奶奶是高祖皇帝的親妹妹同安大長公主,被廢的王皇後是他的堂妹。王方翼早孤,同安大長公主不喜他的母親。母子二人無奈遷居彆處生活,直到同安大長公主去世,才得以返回長安。②
庫狄雲珠逃回弓月城立馬派人通知守將加固城池日夜巡邏嚴陣以待。她越想越氣想要做些什麼,但手中沒有兵也沒調兵的權限。
於是她思來想去,就發動織造局的人及其家眷,又從交好的部落借來了兵,挑選精銳,共得五千人,輕裝簡從直接朝阿史那都支的牙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