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聖母神皇 廢帝(二)(2 / 2)

裴炎、薛元超、劉齊賢、魏玄同等幾位宰臣和太常卿王德真、中書侍郎劉禕之,還有武承嗣武三思兄弟,都跟著天後進了貞觀殿。

王德真和劉禕之這兩人分彆是豫王府長史和豫王府司馬,可以說是豫王李旦的勢力代表。

其中劉禕之除了這兩重身份外,他還有一層重要的身份——北門學士。當初,天後招攬學士參謀議政,以分宰相之權,人稱“北門學士”。也就說,劉禕之的立場偏向他的舊主天後。

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就不用說了,跪下高呼遵守天後敕令就這二人起頭。

貞觀殿。

天後坐在寶座上,程務挺和張虔勖護在左右,裴炎等人分立兩邊。

窗外的寒風吹了進來,帷帳飄動,露出後麵身披甲胄手執刀劍的羽林軍。

殿內一片安靜,裴炎等人心跳如雷,背後汗流如漿。

武媚娘咳了一聲,殷紅色的唇輕啟:“昨夜裴卿向我稟告皇帝昏庸,勸諫我說,若不阻止皇帝,怕會釀成大禍危害江山社稷。先帝臨終遺命,軍國大事不決者聽我裁斷。”

“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也為了不辜負天皇的遺命,我決定廢昏立明,廢皇帝為廬陵王,立豫王李旦為新帝。”

武媚娘簡單解釋完,看向裴炎道:“裴卿為中書令,你來擬道詔敕宣告天下。”

裴炎聽到武媚娘的話,雙腿發軟,幾欲昏倒過去。他是向武媚娘打過小報告,但他心中從未想過要廢皇帝。如今天後的話音一落,同僚的目光唰的一下釘在他身上。

原來是你小子和天後圖謀廢帝啊!裴炎不用猜,就知道同僚會這樣想。

除了天後的話語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證明裴炎就是廢帝的同謀。

裴炎的夫人出身彭城劉氏,是譚州都督劉德敏的女兒。

豫王妃劉道涵也出身彭城劉氏,是刑部尚書劉德威的孫女。

而劉德敏和劉德威是親兄弟,換而言之,裴炎算是豫王的堂姑父。

裴炎隻覺得自己尚未交手,就一敗塗地。萬幸,最後的結果還是對自己有利,相比於已經得罪死的皇帝李顯,他覺得或許姻親豫王即位會更好一些。

“微臣領命。”裴炎垂下頭,接受了這個任命。

不一會兒,裴炎就揮筆寫成了一封詔敕,呈送天後,天後查看無誤後,讓門下省侍中劉齊賢署名,最後下發尚書省。

這份詔敕由中書令起草、門下侍中複核,尚書省執行,它的發出意味著宰臣都同意了廢皇帝立豫王。

詔敕發出之後,裴炎等宰執竟然有一種塵埃落定渾身輕鬆的感覺,再抬頭偷偷看向寶座上的天後,不得不稱讚天後發起的這場是何等得乾淨利落。

裴炎幾人被迫上了天後的船,態度從剛才的半推半就變成了踴躍出謀劃策。

“國不可一日無君,臣請豫王儘快登基。”裴炎道

“臣等附議。”其他人附和。

武媚娘聞言道:“準奏,明日豫王登基,大赦天下,以安人心。”

中書侍郎劉禕之道:“為防社稷動蕩,國家不安,臣請天後依舊垂簾聽政。”

武媚娘頷首道:“準。”

……

眾人商議完後續的事情,武媚娘讓他們暫時先去一座閒置的宮殿處理廢帝的後續事情。

幾位宰臣離開後,武媚娘叫來心腹左金吾將軍丘神勣帶人飛馳巴州,密切監視廢太子李賢。

至此,天後現存的三個兒子都在或者即將處在她的嚴密監控下。

武媚娘揉了揉額頭,又命人叫來武婧兒。武婧兒看見武媚娘肅穆沉重的神色,不由得也變得鄭重起來。

“娘娘,你有何吩咐?”武婧兒問道。

武媚娘的手指敲著桌案,一邊沉思一邊說道:“你給秦夢年、單於都護府庫狄雲珠、江南道織造使周文錦、泉州刺史蘇慶節、泉州市舶使房如雪、流求都督武徽音各寫一封信,闡明朝中情況,並命其加強戒備,以防不測。”

“是。”武婧兒應下,去了偏殿,提筆向天後提到的幾人開始寫信。

同時,武媚娘又派心腹前往荊、揚、雍、豫等要衝之地或者富饒之地,或接手當地的軍隊,或通知當地的心腹做好準備。

這一日,無論是宮裡還是宮外,皆人心惶惶。那些上朝的大臣都沒有放回去。

裴炎等幾人還好些,被關在空的宮殿裡處理廢帝遺留事情,宮殿雖然簡陋,但設施齊全,不像被關在乾元殿的那些大臣連個廁所都找不到。

直到中午時分,羽林軍才將這些大臣分彆送到不同的宮殿關押,又有寺人抬著兩桶飯食給大臣們送來。

喝著溫熱的白粥,啃著大餅,一名緋袍大臣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吃飯間門隙之間門感歎了一句道:“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啊?”

另一名紫袍臣子靠著柱子閉目休息,聞言輕哼一聲道:“今日肯定不能回去了。”

“唉……”歎息聲此起彼伏。

“晚上冷得很,這天寒地凍地該怎麼過啊?”一人擔憂道,剛才他不顧油膩在袖中藏了一張大餅。

晚上,寺人又送上和中午一樣的飯食物並一些被褥。

有人不滿,爭論著想要更多東西,卻被同僚拉住,提醒道:“有吃的有蓋的就行了,彆多生事,被人誤會就不好了。”

若因為幾句話就被打成廢帝一黨,那真太冤枉了。

眾人將這一天艱難地熬過去後,終於等來了第二天的黎明。

往日養尊處優的大臣們被舉著火炬的羽林軍粗暴地叫醒,說是請,實則押送他們到乾元殿上朝。

天空依然陰沉,殿內寒風依然刺骨。

大臣們恭敬地分立在堂下,禦階之上有腳步聲響起,在萬籟俱寂的乾元殿中,仿佛踏在眾人的心頭。

裴炎出列拿著一道詔敕當庭宣讀:“……立豫王李旦為皇帝,改元文明,大赦天下。”

“……皇太後仍臨朝稱製……欽此。”

詔敕宣讀完,眾人跪下對著寶座上的新皇高呼萬歲。至此,君臣名分正式確定。

新皇李旦看似表情平淡,但他的眼中掩蓋不住地流露出一抹慌亂和惶懼。他緊咬著牙齒,生怕發出打戰的聲音。

身後是既陌生又熟悉的天後,眼前是和他一樣惶恐不安的大臣。李旦不由得想起昨日一大早被軍隊圍府,強迫他們一家進入皇宮的情形。

他和王妃姬妾抱著兒女,臉色蒼白地上了馬車,膽子小的人在馬車裡當場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大人哭了,小孩也跟著哭,到了最後隻剩下他和王妃兩人強忍著淚水。

縱觀前朝,大唐的政變都充滿了血腥。玄武門之變後,太宗皇帝殺了太子李建成和李元吉後,又將他們的兒子屠戮一空,連繈褓中的幼兒都沒放過。

李旦哀憐地看了眼懂事乖巧的長子李成器,又看見依偎在母親懷抱中哭泣的幼子,淚水忍不住滾下來。

李成器伸手肉乎乎的小手抓住阿耶的衣擺,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天真地問道:“阿耶,我們要去哪裡?你們為什麼都哭了?”

李旦揉了揉兒子的頭,將其攬在懷中,帶著哭音道:“無論生死,我們父子都在一起。”

說完,他用通紅的眼睛注視著王妃劉道涵,道:“若……以後女兒們托付給你了。”

劉道涵顯然也明白李旦心中所想,強笑道:“未必如王爺所想,王爺不要放棄。”

身後的輕咳聲讓李旦回過神來,堂下的大臣又重複了一遍。李旦微微側頭,小聲問道:“阿娘,你意下如何?”

“準奏。”聲音從珠簾後麵傳來。

“準奏!”李旦聲音稍大。又有內監嘹亮地將李旦的命令傳遞下去。

這場壓抑的朝會結束了,大臣們欣喜地發現他們終於能回到辦公的地方了,可喜可泣。

然而李旦並不高興,知道不用死的欣喜還沒過去,就被成為皇上的驚恐所取代,心情稍稍平複,下了早朝,又和妻兒被軟禁到一處宮殿之中。

萬幸的是他的家人都在,李旦開啟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

而李旦的兄長廢皇帝李顯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導火索韋玄貞一家老小被流放欽州,即刻出發,不得延誤。韋家從炙手可熱到人人避之不及,滿打滿算不到兩個月。

富貴無常,忽則易人。

除了韋玄貞外,和李顯關係親密的官員或流放或被殺,他在朝中本來就為數不多勢力轟然倒塌,一敗塗地。

夕陽西下,宮中漸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但在一些不注意的角落裡,一些宮女和寺人永遠地消失了。

武婧兒看著裝扮成熟悉樣子的寢殿,心中五味雜陳。

一個風雲變幻的時代即將來臨,也許會有很多人被卷入到車底,碾落成泥。

收拾好情緒,武婧兒開始重新乾活。

“殿下,廬陵王妃衣物服飾要放到哪裡?”一個宮女過來稟告。韋瀅瀅昨天被帶走的時候隻穿了一身衣裳。

武婧兒聞言想起了那位叫李裹兒的安樂公主,據說她出生在流放房州路上,由於條件艱苦沒有繈褓,中宗脫掉自己的衣服包裹嬰兒,故名裹兒。

“將廬陵王妃、廬陵王、太……重照和縣主沒有逾製的衣服檢查完畢後,打包送給彆所。另外,廬陵王的一應待遇依製供給。”武婧兒說道。

“是。”

武婧兒說完,腦海突然中浮現一句話“殺姊屠兄,弑君鴆母”,那些深埋在腦海中的記憶中瞬間門鮮活起來。

《討武曌檄》!

徐敬業揚州謀反!

廢太子李賢被逼自殺!

她臉色突變,直接提著裙子朝貞觀殿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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