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婧兒將奏表放下,也說不出什麼求情的話。這些突然高升的“武周功臣”很少有人能保持本心的。
大部分人都在高升之後,自恃功勞,收受賄賂、侵占民田……各種違法的事情犯了遍,尤其是來俊臣、周興和索元禮這些酷吏。
武媚娘將此事交給了來俊臣處理。到了來俊臣的手裡,幾乎沒有人能活著出來。巨大的變故讓傅遊藝清醒過來,悔恨不已,但已經晚了。
他知道來俊臣素來冷酷狠辣,不講情麵,自己又不得麵見聖上辯解,於是在獄中絕望自殺。
傅遊藝的死仿佛又重新揭開了血雨腥風的帷幕。來俊臣誣陷宰臣岑長倩、歐陽通、格輔元謀反,三人下獄。
岑長倩、歐陽通和格輔元下獄與立儲有著極大的關係。武媚娘在武婧兒麵前的想法是看下一代的表現,所以她才把李顯一家召回來。
但她在大臣麵前的表現則是傾向於武承嗣,這三人就是竭力反對立武承嗣為儲君的人。
傅遊藝的死是他自己招了聖上的忌諱,但岑長倩等人則是卷入了立儲。
這件事情的處理結果直接關係到了以後的政治風向。若岑長倩三人被來俊臣殺了,說明聖上允可此事,則以後將會有更多的大臣卷入謀反的誣告中然後被殺,更多的人會把精力放在如何自保,而不是謀求國家發展上。
但若不殺岑長倩這三人,以後大臣都妄議儲君,再發生一場政變,那武周將蕩然無存。
武婧兒想了又想,輾轉反側。她既要武周長存,又要政局穩定謀發展。
還有,這些酷吏中,武婧兒認為來俊臣必須死,不然被他構陷滅家不知幾何,武周的人才被殺也不知幾何。
然而來俊臣就像武媚娘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有他在,群臣不敢有異議,莫敢有異動。
“陛下,你覺得現在的情形和未稱帝之時,相比如何?”武婧兒終於還是忍不住出聲了。
武媚娘擰著眉頭看她道:“這幾個大臣不知道好歹,枉顧聖恩,想要謀反,罪無可赦,你不必求情了。不殺他們,止不住那些狼子野心。”
武媚娘對於立儲極為反感,尤其提到立兩子的人。
武婧兒搖搖頭道:“我不是為他們求情。武周初立,這三人就迫不及待議論立儲事宜,動搖武周根基,確實罪無可赦。”
這三人難道不知道這些嗎?身為皇帝,沒有幾個願意在還是盛年的時候就議論立儲。
而且武媚娘的立儲一事頗為尷尬,立子則極大可能武周被傾覆,但立武承嗣不說武媚娘自己的想法,朝廷當中的阻力就十分大。最聰明的做法就是閉嘴,再等幾年。
這些宦海沉浮多年的官員不知道這些嗎?他們知道,但依然公開地反對立武承嗣為儲君。
在武媚娘看來,這些人反對的不是武承嗣,而是她這位皇帝。這叫武媚娘怎麼不生氣?
武媚娘的神色稍解,道:“我也正因為如此。”
武婧兒看著武媚娘的眼睛,說道:“陛下,我憂者不在於這三人的性命,而在於其他。”
武媚娘和武婧兒隔著桌案對坐。武婧兒用手蘸著茶水在桌案寫了一個“來”字,苦笑道:“即使是我也不敢在你的麵前彈劾他。我不是什麼聖人,我也怕年年阿夙有那麼一日被誣陷謀反。”
武媚娘笑起來道:“你多慮了,我忌憚誰也不會忌憚你和年年。”
武婧兒看著武媚,認真地點頭道:“我知道陛下不會這麼做。但從這兒,也看從這人的不同來。若朝中人人自危,那誰還有精力去治理國家呢?”
“這人殘忍冷酷,以濫殺為樂,以構陷誣告為日常。長此以往,朝廷的重心將會不自覺地偏移,陛下的大誌能否實現,很可能就要打個折扣了。”
武媚娘聽了,沉默一會兒,抬起頭,漆黑的眸子凝視著武婧兒,緩緩搖搖頭道:“我需要他,武周需要他。你太天真了。”
武婧兒理解武媚娘的想法,但她依然頂著武媚娘的壓力說道:“陛下,能不能把混亂無序的……震懾改為有序呢?”
武媚娘換了個隻手,繼續托著下巴,問道:“怎麼該?”武媚娘顯然對武婧兒的提議感興趣了。
錦衣衛。
用明朝的錦衣衛製度替換無序濫殺的來俊臣等酷吏,這是武婧兒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實話實話,武媚娘得位不正,她時刻都要提防大臣勾連兒子推翻她的帝位。因此她選擇告密和酷吏相結合的製度,震懾那些心懷前朝者。
告密暫且不提,但酷吏很多時候依賴酷吏本身的素質。東漢光武帝時期的強項令董宣也是一位酷吏,但他搏擊豪強,而且品行廉潔。再看看來俊臣,不提也罷。
武婧兒將錦衣衛的製度合盤說出,又說起可行性來:“陛下稱帝之前在宮外布了一些人手監督輿論。這些人再加上告密的人,想必建立起來不難。”
武媚娘沉思半響,說道:“收集軍政百官情報,掌管巡查緝捕,直接對皇帝負責,這個錦衣衛製度有點意思。你容我想想。”
說完武媚娘又看了一眼武婧兒,嘴角彎起道:“沒想到你也會這些,小瞧你了。”
武婧兒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這製度是好還是不好,但最起碼這是拿到證據再去逮人,而不是隨意誣陷,一手遮天。”
武媚娘起身,拿來了一本奏章放到武婧兒的麵前,道:“有人誣陷丘神勣和周興謀反。”
武婧兒接過來,翻看一看,歎道:“彆人我確定不了,但這兩人就目前的局勢而言,不可能謀反。”
天下皆恨這兩人殘忍,怎麼還會有人跟從他們謀反呢?
隨意一想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就是有人這樣做了,而且篤定隻要是謀反的罪名,武媚娘很大概率會處理掉這兩人。
武媚娘道:“是呀。”她感到一股被挾持的不滿。
從來都是她以謀反的罪名殺彆人,現在卻是彆人借著她的手去殺人。武媚娘能高興就怪了。
但謀反的背後涉及頗深,其中就有立儲,武媚娘不得不被人借刀殺人,證明她堅決反對歸政給李唐。
武婧兒也是感慨萬千,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和武媚娘的理想很豐滿,但現在她們又不得不做一些事情維護武周的統治。
武媚娘心中很矛盾,政局穩定才能圖謀發展,但若重心一直在穩定政局上,根本就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去圖謀發展。但不穩定政局,就一切成空。
倘若她是男的,就像當年隋朝篡了北周的皇位,隻要滅掉反對者,國家的重心很快就能進入建設當中,而不是千方百計地在維護統治上。
正因為她特殊的身份,才讓這些大臣一次次地刺探自己的底牌,並且隨時準備著顛覆武周。
晚上,武媚娘回到寢殿,她對武婧兒的提議十分感興趣。一般來說,誰提議誰做事,但武媚娘首先就把武婧兒排除在做這件事之外。
於是武媚娘召來了施劍秋,這個在宮中做著錦衣衛類似事情的女官。
“朕欲在外麵建立一支錦衣衛,收集軍政百官情報,掌管巡查緝捕。你可有什麼良策,有沒有信心掌管這個部門?”武媚娘問道。
施劍秋並沒立刻答應,而是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聖上,建立錦衣衛容易,但若將情報網滲透到百官家中,需要一定的時間去經營。陛下需要微臣,微臣願意領命。”
武媚娘聞言,暗自點頭,雖然錦衣衛的經營需要時間,但前期與告密酷吏相結合,依然能達到預期的結果。
“你找兩個信得過的人將宮中的事情交接一下,準備新的任命。”武媚娘如是吩咐道。施劍秋領命退下。
武媚娘在施劍秋走後,沉思掌管錦衣衛的人選。哦,這個不能叫錦衣衛,改名字。這錦衣衛掌管皇帝的儀仗,就改成鑾儀衛。
既然是收集軍政情報,肯定要從十六衛當中抽人。抽人還好說,但在掌控人選上武媚娘卻犯了難。
身份最適合的武婧兒,心性不適合掌管這個。有經驗的施劍秋,卻身份不顯,不能服眾,隻能暫時先從中級官員做起。
武承嗣武三思本一直在謀求立儲,肯定不能掌管這個機密的情報兼帶有司法功能的部門。
傾向李唐皇室的人選更不能選擇,選了他們就是在床頭放了一把刀。
武媚娘突然想到太平公主的駙馬,武攸暨。其人謹慎老實,胞兄武攸寧手握重權,人也聰明。
先用武攸暨,用施劍秋製衡,等施劍秋服眾後,再調開武攸暨。
武媚娘既然決定采納武婧兒的建議,用鑾儀衛代替酷吏震懾群臣掌控情報,但前期還需要酷吏做一下過渡。
武媚娘眼前浮現了最得力的四個酷吏周興、來俊臣、丘神勣和索元禮。來俊臣性格狂妄,不能給予太大的權利,而且又被武婧兒所厭惡,首先排除。
她漸漸將目光放在了丘神勣身上,軍人出身,鑾儀衛又從各衛抽人組成,這人的身份倒是符合。
想畢,武媚娘開始撥弄風雲。首選,被人誣陷謀反的周興誣陷來俊臣謀反,來俊臣也被下獄。
現在朝中的局勢幾乎將大臣們整迷糊了。三位宰臣因謀反入獄,三位赫赫有名的酷吏也因謀反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