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武皇(正文完結) 春泥(正文完結)……(2 / 2)

李重潤點頭道:“孫兒聽說過。西晉末年衣冠南渡,中原被胡族占領,琅琊王氏兄弟聯合南北士族,抵禦外族,安國家社稷。琅琊王氏對東晉建立有大功,王敦王導兄弟,一人在外掌握兵權,一人在內掌控中樞,權勢煊赫。孫兒以為這也許就是王與馬共天下的由來。”

武婧兒點頭道:“你說的有禮。其實整個東晉一朝不僅是王與馬共天下,還是王與庾,王與桓,王與謝共天下。整個東晉一朝皇權不振,士族子弟平流進取,坐至公卿。你覺得士族子弟才能如何?”

李重潤若有所思:“良莠不齊。”

武婧兒點頭道:“東晉之後是南朝,士族的影響力逐漸消退,政治上再也達不到掌控皇權的地步,但他們依然在朝廷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社會上嘛……”

武婧兒轉頭看向李重潤道:“你看看今日的武周就知道如何了。天子之姓不如五姓七家尊貴。寧要五姓七家女,不要天子之女。若沒有太宗、高宗和聖上持續不斷地改革努力,說不定這皇權將要被世家架空。”

李重潤一震,繼續聽姨祖母說太宗、高宗和聖上如何和世家鬥智鬥勇,廣開納賢之門,一步步削弱世家在朝廷的影響。

原來如此,李重潤如醍醐灌頂。說完,武婧兒給李重潤布置了課業,讓他寫一份如何用人的策論。

國家現在有許多問題,有許多改革要持續不斷地進行下去,才能讓這個國家走得更遠,更富有生機和活力。

人才選拔、邊疆問題、文武問題……這些都在武婧兒和武媚娘等人的教導中在李重潤和李裹兒的心上紮了根。

這兩人處理事情的差彆也出現了,李重潤更傾向於用溫和的手段解決問題,李裹兒則更果決一些。

晚上,兩姊妹交流培養心得。武媚娘歎道:“我既遺憾裹兒不是男子,又慶幸她是女子。”

武婧兒也跟著歎道:“她的造化我們將來是看不到了。”

在李重潤和李裹兒了解完朝政後,武媚娘開始讓他們到各部輪值或者擔任臨時差遣。

時間已經到了天授十二年。

阿夙要離開神都了。

這些年,他們這一屆的人除了阿夙、重潤和裹兒三人,其他人都陸陸續續成親了。除了體弱的永壽,長寧和永泰也開始參與政務。

朝廷有大臣屢次上書,請求為太孫選妃,但武媚娘都置之不理。宮廷中的人都知道李重潤鐘情臨汾郡王阿夙,但阿夙就是不同意。

神都中的一座私家園林裡,李重潤設宴為阿夙送彆。

“阿夙姐姐,為什麼要離開?如果是我給你造成困擾,我會改正。”李重潤鄭重道。

阿夙搖搖頭道:“做宮廷守衛不是我人生的終點,我想去的地方是戰場,是天下任何的一處。營州契丹和突厥勾連且有異動,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阿夙說著抬起頭,盯著李重潤的眼睛說道:“一個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李重潤的嘴緊緊抿著,道:“我擔心你。”

阿夙笑起來,伸手拍拍李重潤的肩膀,道:“我可比你還厲害呢,戰死沙場亦是我所願。”

李重潤聽到了阿夙提到死字,激動起來,道:“不可以這麼說。阿夙姐姐,我想問你一句,親自聽到你的答複我才會死心。”

阿夙已經明白李重潤要說什麼,但依然一臉認真地看著他。

“你想要嫁給我做太孫妃嗎?我會像高宗敬重聖上一樣敬重你,誓無二色。”李重潤幾乎將自己的心剖出來,擺在阿夙的麵前。

此時風停了,天地間失了顏色,李重潤的眼睛裡隻有這個巧笑倩兮的女子,魂牽夢繞的女子。

女子開口了,如他想象中的一樣拒絕了他。

李重潤神色黯然,問道:“為什麼?”

阿夙沉吟一下,重潤以真誠待他,她不能回之以敷衍之辭。

“重潤,若你是一個普通的男子,我會選擇你,但你是太孫。長安的大明宮和神都的紫微宮,發生的事情曆曆在目。”

“被廢、被殺以及被和離的皇家婦不知道有多少?”阿夙堅定地搖頭道:“我不願意過這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

李重潤一頓,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怔愣起來。

阿夙看著李重潤,告誡他道:“不要以為你是太孫而且是太子的獨子,皇位就穩了。”

李重潤回過神來,抬頭望天道:“我知道。”先不說國家,就說眼前,武周殺了那麼多大臣和宗室,苟活下來的人難道不想撥亂反正?

女官進入朝廷,占據官位,不知道多少大臣在背後念叨牝雞司晨,期望新帝登基能掃清宇內?

還有邊疆,這次營州異動就是邊疆不穩的表現。

人才選拔、賦稅改革、軍製改革……這些都這些年需要解決的問題。

阿夙笑起來鼓勵他道:“至少現在聖上對你是滿意的,好好跟著聖上學習,你終於一天會有出息的。”

李重潤聽到心上人的鼓勵開心地笑了下,但一想到這人剛剛拒絕了他,就又心塞塞了。

“阿夙姐姐,你會嫁人嗎?”李重潤又鼓起勇氣道。

阿夙聽完認真想了想,搖搖頭道:“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意願,我不會嫁人,也不會成親。”

看看祖母的經曆就知道了,如果祖母嫁人了,高宗和聖上會如此信任她嗎?

不會的。

正因為祖母的身份僅僅是武氏女,不是什麼人的妻子,也不是什麼家族的媳婦,她才能得到二聖的重用。

不獨在高宗和聖上的眼中,祖母是武家人,而且在武三思等人的眼中祖母亦是武家人。

武家子嗣繁茂,當年武周初建被封為公主長公主者不計其數,但論說話的分量,也唯有祖母和聖上能指使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心甘情願地做事說話。

不獨是因為祖母位高權重,還因為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心中將祖母視為武家領頭人,隻要她在,武家諸人就能安然無恙。

阿夙的祖母是楚王、外祖父是邢國公、父親是東平郡王,身世已經煊赫至極,自然不需要夫家的權勢。

李重潤聞言眼睛亮了起來,白皙修長的手舉著紅玉蓮花酒盞上,紅色的葡萄酒在裡麵晃動。

“阿夙姐姐,請。”

杯盞相碰,葡萄酒滾入紅唇當中。

李重潤的臉燒了起來,逃避似的喝了一口酒,想要再喝之時,突然想起一事。楚王不喜酒氣,想必阿夙也不喜酒氣,於是將酒杯放下。

阿夙果然隻喝了一杯,就放下了酒盞,殷紅的酒液在紅玉盞中輕輕蕩起了一陣陣漣漪。

“阿夙姐姐,你今日能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男子嗎?”李重潤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仿佛要跳出來似的。

阿夙聞言一愣,然後歪著頭打量了一眼李重潤,粉色的舌尖點著紅唇,語笑嫣然。

“好。”

次日,阿夙辭彆聖上和祖母,帶著部曲前往營州。還未出城門,一群人騎馬追上來相送。

阿夙一一看過去,皇太子的所有兒女還有武家和她關係不錯的人都過來相送。相王一係因為政見不同的原因與她漸行漸遠。

長寧拍著胸口慶幸道:“我們在紫微宮的北門等著你出來,沒想到你竟然從南門走了。萬幸,終於趕上了。”

阿夙將馬韁壓在手中,笑著拱手道:“多謝諸位過來相送,後會有期。”其他人紛紛祝福阿夙一切順利。

阿夙的目光看過長寧,在李重潤的臉上稍停留一會兒,又看過其他人,道:“諸位保重,後會有期。”

“保重。”李重潤的聲音摻雜在眾人中間,看著一身紅色騎裝的阿夙慢慢消失在眼前,悵然所失。

“回神啦!”李裹兒在李重潤耳邊喊了一聲,道:“咱們要回去啦,就等你了。”

李重潤回過神來,調轉馬頭發現其他人都在遠處等著自己,心中感到熨帖,深吸一口氣道:“走,咱們也回去。”

天授十二年正月,突厥某部叛亂寇邊,臨汾郡王武舒以五百騎大破突厥,擒獲賊首,一戰成名。

武媚娘大悅,命武舒為單於都護府副都護。庫狄雲珠的年紀漸漸大了,也可說武媚娘倚重的邊將年齡都大了。

安西都護黑齒常之年過七旬,王方翼比黑齒常之還大五歲,王孝傑隻比王方翼小幾歲,即便是最年輕的秦夢年也已經年過六旬。

這些人這幾年都陸續上書朝廷,請朝廷派遣精明能乾的文臣或武將前來,以便進行交接。上書的人中也包括秦夢年。

“美人遲暮,將軍白頭。”武媚娘感慨萬千。

武婧兒道:“後繼有人,他們也都沒什麼遺憾。”這些年,武媚娘不斷增加科舉和武舉的人數,培養出一批優秀的青年將領和才俊。

想到這裡,武婧兒甚至還見過尚是孩童的郭子儀。那日她坐馬車回王府,一個小男孩猛然從巷子裡鑽出來,若非車夫眼疾手快,怕是要撞到這個孩子。

武婧兒叫人去問情況,發現這個孩童叫郭子儀,心生好奇,下馬車問了幾句,拍拍這位中興之臣的腦袋,還給他抓了一把乾果放到圍兜裡吃。

武婧兒的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來,對武媚娘說道:“我這一生也算值得了。”

武媚娘聽了,柳眉一豎,忙道:“沒有我的命令,你可不許死,也不許說這些聽著像遺言的晦氣話。”

“知道啦,知道啦。”武婧兒滿口答應道。

“哼,這次才對嘛!”武媚娘臉上露出滿意的申請。

春寒料峭,但屋內暖洋洋的。武媚娘和武婧兒對坐著喝茶,享受這午間的閒暇和悠閒。

外麵起風了,幾株桃花盆景擺在窗前,枝條濃麗的桃花灑下紛紛揚揚的花瓣。

花瓣粉嫩,軟軟的,武婧兒隔著玻璃窗戶似乎能聞到桃花的馨香。武媚娘見武婧兒看得出神,也跟著看過去。

隻見一地落花。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①”武婧兒笑著道。

“有點意思,化作春泥更護花。”武媚娘重複道。

從天授十四年年底開始,武媚娘才感時間銷金蝕鐵的無情和殘酷,她的精力也漸漸跟不上了。

不得不承認,她確實老了。

比武媚娘年紀還大的武婧兒則開始坐著輪椅了,時不時打著瞌睡。武媚娘生怕一時不查,她就去了。

“不會,我記著陛下的命令呢。”武婧兒笑著道。

武媚娘沉吟半響道:“我準備歸葬乾陵,你也附陵而葬。地方擠了些,但省錢,省事,又省心。”

武婧兒笑道:“好呀。”

“沒有問題?”

“還真有個問題。”武婧兒聽到歸葬乾陵,腦海中不知為何就冒出一個疑問:“你不怕高宗怪你?”

“他敢?皇位上坐的是他的子嗣,如今戶數增了一倍、國庫收入是他在位時的五倍還多,朝中人才濟濟,又把吐蕃囊括到疆域之中。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武媚娘柳眉一豎。

“朕便是站在曆代開國皇帝麵前,也不心虛!”武媚娘說話擲地有聲。

武婧兒聞言,舉起大拇指,讚道:“陛下英明神武,所言極是。”

“嗯……那個……我就好奇,如果泉下有知,你想對高宗說什麼?”武婧兒又冒出一個問題。

“隻此一個。”

“隻此一個。”

武媚娘道:“皇位坐起來真不錯,若有機會我還會選擇坐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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