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約有四五十歲,土黃色防風外套胡亂套在蝙蝠製服外,即使過了一段極度煎熬的苦日子,魁梧的身形仍毫不佝僂,露出的下巴布滿疤痕,嘴唇緊抿,看上去還真與他年長那位同位體格外相似。
有個最大的區彆:這個蝙蝠俠摘掉了他的護目鏡。
通訊器緊握在他手中,臟兮兮的手套因用力而變形,缺光的地底基地內,所有活著的人們依靠著彼此,頑強地或站或坐,他們黑暗卻仍有光的眼睛堅毅地凝望著他,他傷痕累累的藍眼睛一一回視過去,傳遞無聲的鼓勵。
他說話了,所有人都認真聆聽。
“遠在天啟星的達克賽德出於未知原因,沒能發現你失蹤的真正原因,他的傲慢給了我們最後的機會。B已經替我們引開了絕大部分類魔軍隊,飛船正處於防守最薄弱的時刻,但當我們解救完人質,母盒將信息傳送回去,憤怒的達克賽德必會親自降臨。”
“除了重傷的閃電俠,地球有一戰之力的其他人均已戰死,幸存者們需要你的戰力,哪怕最後還是無法與其抗衡,也要嘗試。”
麵上在冷靜地敘述,蝙蝠俠的心頭卻早已怒火滔天。
他咬緊牙關,腮幫不正常地抖動時,臂膀的肌肉誇張地隆起,像是隨時會跨越空間對數千裡外的混蛋揮拳,相信他,在場的所有人都想這麼做。
他想起了那些死去之人,鋼骨,海王,神奇女俠……還有更多他知道或不知道的英雄們,最無辜的人們。
其中有一個女人,她沒有任何超能力,卻義無反顧奔赴險境,隻為儘自己所能為世界抓回一絲生機。
她失敗了,但她也成功了,她證明了自己深愛之人並非真正的敵人,希望仍未消弭。
還有一個母親,她的痛苦不在瞬息間失去一切的任何人之下,他曾發誓至少要救下她……在彌留之際,她說,她說——
壓抑至絕望的情緒猛然裂開,烈火順著理智不斷燒灼。
對麵風聲呼嘯,沒有傳來該有的回應。
遲遲等不到超人開口的蝙蝠俠終於爆發:
“超人!克拉克·肯特!露易絲和瑪莎,她們直到最後都深信你一定會回來,你必須——滾過來親眼看看還在戰鬥的這些人!他們失去一切,然而他們永不放棄。你,還有我,更沒有資格放棄!”
通話另一端傳來奇怪的聲音,好似大型犬無措的嗚咽。
蝙蝠俠也像是被扼住了脖頸,虛張著嘴大口喘氣。
最終,狠狠地閉眼,再睜開,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平複下了情緒,並掩去眼中激烈糾纏的愧疚與憐憫。
“沒能保護好你重要的人,查出是誰帶走了你的屍體,我……很抱歉。”
說完,他斷了通訊,準備帶領人類最後的軍隊,救回他們所剩無幾的同胞。
……
超人似乎忘記了該怎麼說話。
厚雪覆上他柔軟的黑發,寬厚的肩,他冷得直哆嗦,臉上不時浮現痛苦的表情。
B停在超人麵前,將嚴苛貫徹到底,他就是這麼一個心冷如鐵的男人。但即使是他,也在拿出又一段錄音前頓了一秒。
這個世界的蝙蝠俠在尋找超人時,意外得到了一個消息。他去了一趟天堂島,找到了以為已經死去的瑪莎,可他還是來晚了。超人的母親幸運地躲開了被控製的兒子的襲擊,卻沒能避開搜尋失蹤超人的類魔。
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這位不幸的母親緊握住蝙蝠俠的手,以為他是自己的兒子,嘴裡不住呢喃:
“克拉克,我的孩子……我不怪你,但你得、贖罪……”
——克拉克。
——克拉克。
【卡爾·艾爾。】
——我的孩子。
——我的愛人。
【我最強的兵器。】
——請不要放棄……
——你得贖罪。
【替我征服地球,消滅所有的反抗者,向我證明你的能力!】
女人的哭喊,婦人的哀求,居高臨下的命令……它們若近若遠,如不肯消散的幽影,在超人混亂的大腦中死死糾纏。
眼前閃過模糊零碎的畫麵,有血紅的汪洋、金色的麥穗、柔黑的發絲。
愛人的笑靨如沐陽光,母親的懷抱有多溫暖,就像全身浸泡進溫度適宜的泉水。
她們都在呼喚他回來,一道密不透氣的血網卻鎖住了他,他嘗試掙脫,無情的鎖鏈僅僅輕微晃動。
他猶豫,莫名不想繼續嘗試了,因為有種強烈的預感警告他,隻要回頭,血水將會吞噬麥田,含笑的眼眸早已合起……他不想,他不願意——
一個突兀的聲音卻說,她們那麼相信你,克拉克·肯特,你要辜負她們的死,和她們的信任嗎?
過去已無法挽回。
不。
或許還能挽回。隻要你選擇直麵。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超人先生突然瘋了一般哭喊起來。
我掀開B先生死沉的披風,精準躲開他下意識抓來的大手,剛好趕上撲上去抱住超人先生的腿。
嗖——
我飛起來了!
被削掉一半的石頭不知何時從項鏈脫落,超人先生如同一柄利刃,刹那間撥開咆哮的飛雪,衝向雲端。
“哇!”掛在他腿上的我欣喜若狂:不愧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他真的很厲害!
我趕忙提醒他:“快快快,超人先生撈我一把,我要掉下去啦!”
紅著眼的超人先生仿佛沒聽見,他還在上升。
我低頭,看著腳底下的無人雪原縮小成一片白,與遠方、更遠方的無人之城融入同一片蒼茫。
遠方夾帶硝煙與血氣的雨和此處灰色的雪,它們不約而同,轟隆墜下。
在我真要再次高空自由落體的時候,一隻手臂落下,將我穩穩地托起。
血紅的殘破披風在超人先生身後飛舞,他的臉被雨水儘數打濕。
“太安靜了也不好,是不是?看我專門來陪你,我多好啊。”
我得意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