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祁墨進來時,視線與跪在地上的蕭祁頌交彙,不著痕跡地頷首示意,讓他放心。
儘管父子兩人都還在氣頭上,但看見他進來,兩人的怒氣便頓時消了一半。
蕭元宗從未對自己的長子發過脾氣,而且他總有一種,在長子麵前自己才是那個兒子的錯覺,平日裡好些事也都是他幫著出主意,因而見了蕭祁墨,他便下意識收斂了自己的怒氣。
而蕭祁頌與自己的父親不同,他之所以平複下來,是因為他知道,大哥一定會護著自己,為自己證明清白。
果不其然,蕭祁墨行了個禮後便開門見山道:“父皇,方才兒臣派人去查過雪花今日的食物,發現有人在裡麵加了一些麻筋草。兒臣已問過了,此草無毒,但馬食後會極其興奮,我想這就是雪花會突然發狂的原因,故而趕來告知父皇。”
對於他的話,蕭元宗自然是相信的。
畢竟他這個長子向來優秀,打小德才兼備、知書達理,處理起事情來更是周到全麵,犯不著為了維護弟弟故意撒謊。
可,即便馬兒發狂是有人故意為之,但衝撞官員和百姓已成事實,總不能將“有人陷害”作為對他人的交代吧?
蕭元宗扔下棍棒,坐了回去。
搭在把手上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下意識摩挲著,少頃,他抬起左手擺了一下:“把二皇子帶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身旁的宦官領了命,立即令人過來押他。
蕭祁頌瞪大了眼,張口想問為什麼,卻被蕭祁墨一個眼神止住了。
他微微搖頭,示意弟弟不要再說話。
雖然不理解父親為何明知自己被陷害,卻還要懲罰於他,但他相信大哥是不會害自己的,他不讓問,自有不讓問的理由。
於是他隻好咽下這口氣,前擺一甩便起身大步流星地邁了出去。
不知是否有人提前打點過,還是掌刑的那位總管摸透了皇帝心思,總之蕭祁頌的受刑過程並無想象中那般煎熬。
二十板子下來,疼是疼些,但好在沒打爛,塗塗藥趴上幾日也就好了。
隻可惜這幾日不能見阿瑩了……
他趴在自己床上歎了聲氣。
恰巧此時有人推門進來,正是他的大哥蕭祁墨。
他走上前,兩指撚起被褥一角,查看了一眼弟弟的傷勢,聲音平淡道:“還好,不嚴重。”
蕭祁頌打鼻腔裡哼了聲:“幸好沒認真打,不然我這屁股算是廢了。老頭也太不講理了,不為我鳴冤也就算了,怎麼能打我一個受害者?!”
“就是因為講理,才更要打你。”他尋了個椅子坐下。
主殿外麵的宮人早已被屏退,蕭祁墨便慢條斯理地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父親如今已不隻是我們的父親,從前在濠州,他可以幫親不幫理,但現在不行。你今日差點釀成大禍是事實,父親對旁人總要有個交代,他們可不會管你是不是被陷害。我今日攔著你,是因為父親本就不是真心實意要罰你,這宮裡管事的宦官都是老人,肯定也能揣摩出父親的心思,可你若是執意要為自己討個公道惹怒了父親,那你的屁股可當真要壞了。”
今日這麼一番折騰,時辰早已進入了後半夜。蕭祁墨之所以披著寒霜也要過來查看他的傷勢,無非是知道自己這個弟弟肯定還在等著他的解釋,不然今晚怎麼著也要睡不著覺的。
事實上他也沒猜錯。
蕭祁頌本就性子剛直受不得委屈,若是不等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讓他如何睡得著?
好在,他雖是剛直卻不是傻子,大哥這一番解釋他既聽懂了也勉強接受了,隻是……
他抿了抿唇,長歎一聲:“還以為做了皇家能有多好呢,我瞧著,還不如以前當個平頭百姓自在。”
聞言,蕭祁墨眼眸微垂,靜默稍許。
而後唇角一彎:“是啊。不過…你已經很自在了。”
“有嗎?”他剛說完,又抬手一擺,“算了,懶得想這些了。噯,哥,你能幫我個忙嗎?”
蕭祁頌望過來的眼眸亮晶晶的。
他一猜便知道,定是與卜幼瑩有關。
蕭祁墨垂首抿了一口茶,視線並未與他交彙,隻淡聲問道:“什麼忙?”
“嘿嘿,是這樣的,小妹說明日會請母後懿旨,把阿瑩接進宮來小住一段時日,你……可不可以幫忙去送懿旨啊?”
話音剛落,蕭祁墨眉梢一挑:“你讓我去搶宦官的活兒?”
“當然不是!”他旋即正色反駁。
但很快又換上副笑意盈盈的臉,或撒嬌或懇求道:“哥,你也知道我今日闖禍時阿瑩就在旁邊嘛,她今晚肯定要擔心我的,可那些宦官除了傳令外其餘的一概不敢說,你就幫幫我嘛……”
蕭祁墨眉眼低垂,隱在杯口蒸騰而起的熱氣中,辨不清神色。
他慢悠悠小飲一口,抬起清明的眸子望向他,流露出些微笑意,張了張唇:“好,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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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幼瑩昨晚果然被父親教育了一頓。
自從搬來上京城,他們便時常叮囑她,今時不同往日,身在高門便不免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一言一行皆要注意。
特彆是與二皇子之間。
她當時滿腦子都想著夜裡的燈會,便隨口答應下來,等真出了門哪還記得這些話。
若不是那摔碎的玉佩提醒了她,也許她到燈會結束都不會想起來。
可提醒了也無用,蕭祁頌最後還是闖了禍,父親本就不喜他,現下更是不悅,連累她也被教育了一頓。還罰她這一個月都不許出門,隻能待在家裡自我反省。
於是今日她便坐在窗前,撐著腦袋愁眉不展,望著院子裡開得正盛的梅花長籲短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