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柒靠在椅子上，盯著門背後的拳擊手套有些出神。
這是他們認識的那一年宋程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那天也是她第一次爭取到在一個小網劇裡演女三號的機會，是很幸福的一天。
那時候宋程和她說以後當女明星少不了會吃虧，要多練習一些防身的手段，能不能火要看命，但要以保護好自己為前提。
宋程比顧柒大將近十歲，那時候他和女友一起合租在狹小的出租屋裡，顧柒也經常和他回家三人一起吃飯，兩個人都是像對待妹妹一樣處處照顧她。
一隻雞有兩隻腿。
一隻腿中午給顧柒，還有一隻留到晚上再給她。
因為宋程的女友有一個因車禍去世的妹妹和顧柒一樣大的年紀，宋程剛從劇組發現顧柒的時候她極其瘦弱還營養不良，所以兩個人總是會把最好的全都留給她。
那時候的顧柒剛從江家離開不久，接觸社會太少。
顧柒無數次感到慶幸，最開始遇到的是這對心太善的情侶，否則她說不定也會被人哄騙誤入歧途。
他們給了她溫暖與安全感，教了她與人相處的道理，恍惚間讓顧柒不止一次產生錯覺，像是她也可以擁有屬於親人的關愛……甚至是偏愛。
顧柒長得漂亮，這張有些許清冷感融入所以豔而不俗的臉可以說整個圈內無代餐，美貌在娛樂圈這種名利場本就是雙刃劍，在早期也有過一些投資人話裡話外暗示讓她□□就能給資源。
那時候顧柒什麼也不懂，雖然抗拒但還是被騙到了飯局之上。宋程誤會了還以為顧柒是自願，把她從包廂裡拉出來就站在門口大罵她想紅想瘋了，能演就演，混不出名堂就去找普通工作又不是不能活，怎麼能用這樣的手段上位？對得起家裡人嗎？
兩個人來找她的時候，急到都沒換拖鞋和睡衣，宋程甚至當場就要把拖鞋拖下來抽她。
還是宋程的女友將顧柒護在懷裡，讓他彆急，有什麼話好好說。
所以從此。
無論麵對什麼，顧柒都沒有因為任何事再真正低過頭彎過腰。
她永遠記得宋程教過她的。
有戲就演，娛樂圈能待就待，大不了退圈去找普通工作也不是不能活。
所以她才有勇氣，可以拒絕麵對過的不公平和黑暗，為此放棄一些很好的資源，在麵對導演想要性騷擾未成年的演員妹妹時，也能夠站出來幫助。
她明明很聽宋程的話。
可是後來。
在顧柒火了之後，指著她鼻子罵她裝什麼清高，陪導演喝杯酒又不會掉塊肉的人卻也是他。
變的人不是她。
是他。
“……顧柒？”
略帶著些許錯愕的聲音響起，寧兮微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門口，手中還端著一盤剛烤好的蛋撻和果汁，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似乎是在因為眼前景象感到束手無策。
見顧柒抬頭看她，寧兮微立刻有些局促解釋道：“我剛剛敲了半天門，你都沒有回應，我擔心你一個人在裡麵出什麼事，所以就直接推門進來了，不好意思。”
顧柒搖了搖頭，聲音很輕有些莫名的沙啞：“沒關係。”
寧兮微將食物端到了顧柒麵前，道：“你先吃這些墊個肚子，之前的外賣我看你也沒怎麼吃，我做飯很快的，再等一會就好啦。”
說完，寧兮微還是有些欲言又止看顧柒。
似乎是內心經過了一番心裡掙紮實在忍不住了才問道：“你剛剛……是哭了嗎？”
寧兮微實在沒有辦法理解顧柒會掉眼淚這種事。
從她的角度來看，顧柒一直都擁有著非常穩定的情緒，在除了麵對薑樂川的其它時候又總會給人一種淡淡的疏離感，她的情緒永遠很淡，說的誇張些就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在麵對被江知鈺潑霸淩臟水幾乎可以說全網黑的夜晚，顧柒明明有看見網上對她無數辱罵的評論，卻依舊像沒事人一樣安慰她。
寧兮微實在無法理解，在最難的事情顧柒沒有什麼情緒波動，可是事情都已經結束了，她卻又為什麼看起來有些難過。
被寧兮微問到這種問題，因為感到奇怪，顧柒本能就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鏡子。
果然。
鏡中的自己臉色白的有些過分，雙眸也是紅的，怪不得寧兮微會產生那樣的困惑。
但顧柒自己是完全沒有意識到的。
“或許吧，我也不知道。”
顧柒這樣回答著，說完她又低下頭，拿起了一塊蛋撻，咬了一口。
內餡很甜，卻又不會讓人感到膩。
每一塊蛋撻裡都加了不同小料，有水果有芋泥有奧利奧，看得出來很用心。
看似普通，但咽下去之後似乎因為接受到了甜食的能量，讓人的心情都跟著變好了起來。
顧柒甚至有些感慨，她們家是不是有什麼做美食的血統基因，怎麼可以都把食物做的這麼好吃。
於是顧柒誇讚道：“很不錯，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蛋撻。”
這句誇讚很顯然給了寧兮微十足的信心與肯定，於是她道：“我做飯菜挺一般的，但我做甜點葉之清都說過我做的比姐姐做的都好吃，以後……以後你可以多嘗嘗。”
她說這話愈發小聲，似乎是第一次真正真心向他人主動發出友誼的橄欖枝，所以有些不好意思。
寧兮微說完這些也沒等顧柒的回答，丟下一句“廚房肉好像醃太久了，我得趕緊去處理一下”就匆匆出去了。
另一邊。
江家。
江知鈺一如既往發泄著怒火，將眼前能夠砸的東西幾乎砸了個稀巴爛，卻還憤怒抬頭看向江逢之，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他們的父親。
“在路上了。”
哪怕裝滿熱茶的水杯就這樣被江知鈺砸碎在自己腳邊，江逢之依舊是沒有什麼反應低頭翻著手中的合同，並不給自家妹妹一個多餘的眼神。
而傭人全都站在角落，已經嚇得瑟瑟發抖。
大小姐發脾氣這麼多年他們也都習慣了，但是看她生氣成這樣，那倒真的是第一次。
他們各個麵麵相覷，呼吸都不敢太大聲。
好不容易等到江總回來。
中年男人身穿著西裝，麵色嚴肅向屋內走來。
他身後跟隨多年的助理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老老實實跟在江總身後。
“爸！”江知鈺像是想要抓住自己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踉蹌著就要去抓父親的胳膊，道：“爸，江逢之他開玩笑的是吧？你不可能把我嫁龔玄安那個草包對不對？爸，我是你唯一的女兒啊，我不要嫁給那種人渣……”
她越說越激動，然而伸出的手剛剛碰到父親的衣袖，就被對方狠狠甩開。
江知鈺的父親甚至不願給這個沒用的女兒一個多餘的眼神，隻是冷眼吩咐自己身後的助理：“和龔總的見麵約在下午，先把誠意備足，再把合同順便簽了。”
“是，江總。”助理立刻應道。
江知鈺的父親向樓上走了兩步，而江知鈺卻似乎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再次追了上來。
男人終於厭煩地回過頭來，道：“現在你還看不上龔玄安？他的名聲也因為你這番愚蠢操作跟著毀了不少，你以為龔家還願意讓你這個蠢兒媳進門？我作為你的父親，這個年紀居然還要為了你這個廢物和他們陪笑臉，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東西？”
單是一個龔家自然輪不上他害怕，但是江知鈺那些蠢話又同時得罪了薑家，他江安國又不是蠢鈍之人，同時得罪兩個做房地產和建築開發的大戶，以後還怎麼發展？
想到這來，他就更覺得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就狠狠在江知鈺臉上落下巴掌：“這次你最好是真的長教訓了，要不然以後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江知鈺被打懵了。
從小到大，哪裡有人打過她？
這從天堂掉到地獄般隻需要幾分鐘的身份反轉，讓江知鈺徹底忍不住了，她怒吼著：“媽媽知道的話一定……”
她的肩膀被父親狠狠推了下去，隨即跌坐在地上發出了尖叫。
之前被她砸在地上的玻璃杯因為來不及清理，密密麻麻的玻璃碎渣，就這樣插入了她的膝蓋之中。
連腿上也同樣沒有幸免於難，血跡在幾秒後不斷流出，疼痛讓江知鈺本能想要起身，卻又因為失敗再次加劇。
而她的父親，隻是淡漠看了她一眼，然後便向樓上走去，繼續討論著公司的事情。
她的哥哥站在麵前，朝著她彎下腰遞來了一小盒膏藥。
外人看來最溫文儒雅的男人，臉上淡漠厭惡的神色不再，而是露出淺淡微笑，道：“彆害怕，有膏藥。”
四目相對。
江知鈺不知為何，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在這一瞬間，腿上的疼痛不似乎複存在，而是被心底的恐懼壓下。
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欺負顧柒有些過火的時候，擔心以後被發現惹麻煩，其實也有過退縮把顧柒趕回薑家算了的想法。
可那時候。
江逢之就是這樣把膏藥遞給她的，露出和現在一模一樣的表情，也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
顧柒吃完了蛋撻。
真的不誇張，很好吃，有些停不下來。
她又捧著果汁很滿意地喝了兩口，準備出去幫忙把盤子洗一下，卻突然聽見了敲門聲。
顧柒打開門。
對上的就是少年泛紅的眸子。
薑樂川一個字也不說，就那樣站著看著她，很明顯在瞪眼強忍著眼淚不掉下來。
當然這層“偽裝”沒有太大用。
因為薑樂川一開口聲音就帶上哭腔：“……你、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他。
這麼多年隻有他被蒙在鼓裡。
以為姐姐在江家過錦衣玉食的好日子，穿著最昂貴的公主裙住超級大的房間一切就都是幸福。
可是他也聽見了錄音。
江知鈺對姐姐說話那種輕蔑的態度，是威脅也是傷害，除此之外一定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那個死去女孩的日記本裡，那些“她也過了很難”“在學校裡我們的處境也差不多”又到底還隱藏著了什麼秘密。
薑樂川明明是來質問的，卻在看見顧柒的那一瞬間就紅了眼眶，直接把氣勢丟了個乾乾淨淨。
顧柒表情很複雜道：“你千萬彆哭啊。”
薑樂川：“！”
他的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姐姐這種時候居然還在關心他。
下一秒顧柒又道：“……你深呼吸！憋回去！家裡真的沒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