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先打再說吧,宋小河大喝一聲,揮著手中的木劍,二話不說先耍了一套,然後模仿在話本上看到的豪邁俠客喊道:“不怕死的儘管來,爾等妖物,焉敢攔我宋小河之路!”
那妖怪看著她,沒動彈。
隨後它忽而抬起雙手,衝宋小河作了個揖。
一股陰風吹過,宋小河隻覺得汗毛倒立,捏著劍柄的手心都出了汗,渾身上下冷颼颼的。
這妖怪實在是太像人了。
與之前在船上遇到的有很大的不同,麵前這妖怪盯著宋小河,仿佛想用眼睛傳達什麼信息給她。
她一動不動,靜等著它下一步動作。
倏爾它扔出了個東西,滾到了宋小河的腳邊。
她低頭一看,就見在夜光珠的照耀下,鞋子邊上有一個木雕,是玉蘭花。
宋小河記得這個玉蘭花。
是謝歸做給他妹妹的小玩意兒。
一瞬間,她醍醐灌頂,猛然抬頭再次朝麵前的妖怪看去。
它站得不太直,但雙腳立地,脊背彎曲著,翅膀往下耷拉著,泛著綠光的眼睛幽幽看著宋小河。
船上遇見的這種妖物都長著大大的獠牙,這隻妖怪的嘴裡卻沒有。
一個讓她心寒的想法誕生了。
“謝春棠?”宋小河撿起玉蘭木雕,試著朝他喊。
那妖怪就點了點頭。
“竟然還真是你!”宋小河大驚,趕忙往前走了兩步,夜光珠的亮照到他的身上,他趕忙抬手擋了下,往後退幾步。
似乎不能見光。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宋小河將珠子往後藏了藏,瞪著眼睛朝周圍看了一圈,那些高高矮矮的妖物皆站在暗處,盯著她。
謝歸顯然是不能說話的,自然也不能回答宋小河的問題,隻衝她擺了幾下手,示意她跟上。
宋小河收了木劍,小跑跟在謝歸的身後。
她不知道昨夜分彆之後謝歸那群人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竟然會變成這副妖怪樣子,而且明顯不止他一人如此。
但是從周圍的妖化的數量來看,還遠遠不足船上的人數。
有可能他們都妖化了,但是走散,各自行動。
也有可能隻有一部分的人妖化了。
宋小河最多隻能思考到這裡了,再多想一點腦子就亂成漿糊,隻得先把諸多念頭打散,跟著謝歸跑。
越往前去,空中的寒氣就越濃鬱,直到一股寒風讓宋小河打了個大大的寒顫,她才驚覺周圍的溫度已經這樣低了。
她下山的時候還是春末,並沒有帶什麼後衣裳,隻得從鐲子裡取出兩件外袍披在身上,抵禦空中的寒氣。
風呼嘯的聲音很像是女人幽怨的哭聲,令人心裡發悚。
宋小河朝周圍看了一下,就見四周全種著一種樹乾極粗的黑皮樹,樹身嶙峋,光禿禿的一片葉子都沒有。
枝條奇形怪狀,很像是某種妖怪的爪子。
視線中除了赤色的月亮灑下的怪異光芒,就隻剩下宋小河手裡的夜光珠還有微弱的照明,除此之外一片黑暗。
謝歸跳到了一棵樹下,衝宋小河叫了一聲。
她連忙跑過去,卻見那樹下躺著個渾身是血的人。
那人傷得很重,渾身上下都是刀割出來的傷口,雖然都很深,但卻沒有一處是致命的。
淌出的血染紅了衣袍,沒有落到地上。宋小河細細看去,就見那些血全被他身後的樹給吸走了。
宋小河拽著那人的雙腳,將他往旁邊拖了一段路,遠離了那棵吸血的樹,隨後將覆蓋在他臉上的頭發扒開,露出一張滿是血汙的熟悉的臉。
是蘇暮臨。
宋小河覺得,她與蘇暮臨有些奇妙的緣分的。
比如,她可能是蘇暮臨命中的貴人,總是能在危急時刻救他一條狗命。
她將夜光珠擱在地上,雙手掐了個訣法,口中念念有詞,掌中緩緩凝聚一抹微弱的光來。
宋小河雖然靈力低微,但她會一些簡單的治愈之術。
主要原因在於她平時太頑劣,身上總會受點小傷,而師父年紀大了,動輒扭腰傷腿,師徒二人跑醫仙閣跑得格外勤快。
所以宋小河就學了些小醫術。
她將掌中的靈光覆在蘇暮臨最深的幾個傷口處,很快就將血給止住。
蘇暮臨的體質也強悍,傷勢剛剛緩和,他就睜開了雙眼,從昏迷之中慢慢醒來。
看到宋小河時他先是露出迷茫的神色,隨後猛地坐起身,身上的傷口迸發的劇烈疼痛讓他整個人清醒過來,臉都痛得皺成一團。
好好的一張俊臉,頓時變得扭曲。
“快!”他一把抓住宋小河的胳膊,因為過於激動的情緒,手上的力道極大,“他要來了,快藏起來!”
“誰?”
“彆問了!來不及了!快走!”蘇暮臨滿臉恐懼地喊道。
宋小河把蘇暮臨背上,按照他指的方向奔跑。
夜光珠在蘇暮臨手裡拿著,沾上了血後光芒就弱了不少,她隻能勉強看清楚麵前的路。
趕路的途中,她從蘇暮臨的口中得知了些消息。
這個鬼蜮的主人是魔神,而魔神座下有兩個厲害的護法。
一個名喚玉夭,乃是千萬人的□□所化,凡是中了妖術的人皆會沉醉在情愛之中,流連忘返,忘記現世。
但玉夭鮮少殺人,隻為求歡,便是白日裡那個衝宋小河拋媚眼的女妖。
而另一護法則為夢魘,平日深居簡出行動鬼魅,凡是撞見了他的人皆會在無儘的恐懼中死去。
這片樹便是他栽種的妖樹,凡是誤入林中的生物,都要被他宰了當做供養妖樹的養料。
且說蘇暮臨睡了一覺醒來時,跟宋小河的情況也差不多。
沈溪山和步時鳶的房間已然空了,隻不過宋小河還在呼呼大睡,他也沒喊宋小河,自個跑出來找沈溪山。
一路就找到了這個林子邊上。
說到這裡,宋小河打斷了他的話。
她問:“你是有什麼法寶跟蹤沈策的蹤跡嗎?為何你知道他往這個方向走了?”
蘇暮臨頓了頓,隻道:“我自有我的辦法尋大人。”
接著說,他來到林子邊上時,感覺再往前走就奇寒無比,已不是常人能夠涉足之地,於是在邊上徘徊了一下,隨後就遇見了一群鳥翅猴身的妖怪。
應當就是謝歸他們。
但蘇暮臨膽子奇小,見到妖怪就開始嚇得逃竄,無法進行正常思考,以至於謝歸跟在他後麵作揖,被他誤認為是妖怪追殺。
蘇暮臨一口氣闖進了林中,正正撞上那夢魘妖,隨後中了魘術,整個人陷入了噩夢循環之中。
等他醒來,就看見了宋小河,才知自己在做噩夢的時候差點被放乾血。
夢魔會在林子裡來回巡邏半個時辰,隻要尋個地方躲過他的巡查,就能逃過一劫。
蘇暮臨知道什麼地方可以躲避,他給宋小河指路,將手裡的夜光珠抬高給她照明。
“謝春棠他們是怎麼回事?”宋小河問。
“這種妖怪發出的叫聲能夠讓凡人受詛咒,但是進入鬼蜮之後,吃了那種甜口的綠果就能解除,他們不知道,所以妖化了。”
“那你為何不早點告訴他們?”
“大人說沒必要告知他們這些。”蘇暮臨失血太多,又說了很多話,此刻氣息已經十分微弱了,“在鬼蜮之中,凡人是最危險的,妖化之後反而安全,更何況他們畏光,會找地方躲起來。”
宋小河的腦中浮現起沈策那張臉。
她完全能想象出來沈策說這種話時候的涼薄表情。
宋小河背著他跑了一路,總算是到了蘇暮臨口中所說的那個高高的背坡之處。
她奮力地爬上去,卻忽然發現背坡下的山洞裡,竟然有一道結界,正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這是人族的法術,宋小河趕忙跳下去,往結界外麵一站,就看到山洞裡有不少人。
他們穿著各色的衣裳,或是獸耳或是利爪,容貌豔麗。
這些都是妖盟的人。
這下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妖盟與仙盟一直都不大對付,更何況在這種地方,那更是下起黑手來不眨眼的,巴不得對方死。
宋小河背著渾身是血的蘇暮臨,抬手往前探了探,堅固的結界將她阻擋。
她揚起個笑容,對裡麵的人說道:“我先前也在船上,咱們算是一夥的,讓我進去躲一躲吧。”
站在洞口邊上的男子挑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敷衍道:“這裡滿了,你找彆地兒去。”
宋小河心中生起火,麵上卻還是笑著的,“我們就呆一會兒,隨便給個邊上的地兒就行。”
那男子擺了擺手,像打發叫花子。
宋小河登時大怒,尋思著要不給玉葫蘆拿出來乾脆炸了這個洞,大家一起死。
正當她要發火的時候,忽而有一人從山洞裡頭的黑暗處走出來,幾步就走到火堆下麵,微弱的光芒勾勒出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
沈溪山所站的位置,已經足夠宋小河看清楚了,兩人對視了一眼。
他對宋小河是有些誤解的。
沈溪山心想,不管怎麼將她甩掉,她總能用自己的辦法跟上來,宋小河並不是毫無用處之人。
“沈策!”宋小河見到他,果然雙眸一亮,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把臉貼在結界上凝望他,“快讓我們進去,你的大狗腿子在我背上,就剩一口氣了,你總不能看著他死吧?”
宋小河一邊說,一邊悄悄掐了蘇暮臨大腿一把。
蘇暮臨傷得其實沒有那麼嚴重,被掐得嗷了一聲,配上渾身是血的衣袍,看起來極為淒慘。
“司長吩咐過,不準再放任何人進來,鬼蜮凶險詭譎,誰知道這人究竟是不是那些邪物變的?”男子見沈溪山似乎有想法,便半個身子擋在前麵,將沈溪山的路攔住。
“我是仙盟弟子,不是妖怪變的。”宋小河拍著結界,怒視這那人。
“如何證明?”男子問她。
“你想要什麼證明?”沈溪山眸光淡淡的,分明沒什麼表情,卻帶了一股具有壓迫力的氣勢。
男子一時間還真被震懾,張了張口,愣愣道:“司長……”
“就是白司長下的令,讓我帶她進去。”沈溪山往前走了兩步,站在結界的邊緣處,伸出手探出結界,說道:“過來。”
宋小河見狀,立即歡歡喜喜地將手搭上去,握住了他的手。兩手一交握,那結界對宋小河來說就相當於不存在了,輕輕鬆鬆進了山洞。
剛一進去,沈溪山就鬆開了手,轉頭朝裡走。
宋小河將背上的蘇暮臨放下來,佯裝扶他的樣子,悄摸將張雷符塞進蘇暮臨的衣袖之中,小聲道:“口訣先前我已經教過你了,你見機行事,一旦我喊九天神雷,你就引動雷法,知道嗎?”
蘇暮臨躊躇道:“這能騙住誰?”
宋小河說:“你彆囉嗦,按我說的做,我可是救了你兩條命,你八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清!”
蘇暮臨瞪著眼睛,“我隻效忠大人!”
宋小河雙目噴火,馬上就開口罵他,此時沈溪山轉頭見兩人沒跟上來,催促道:“跟上。”
蘇暮臨逃過一劫。
宋小河連忙小跑幾步跟上去,腳步跟在沈溪山後麵,她主動伸手,去握沈溪山受傷的左手掌。
沈溪山一時沒防備,被她給抓住,他詫異地轉頭,正要抽手,卻感覺掌心傳來一陣暖意。
沈溪山立即辨彆出這是治愈術。
修為高到一定程度的人都擁有很強的自愈能力,所以一些小傷沈溪山從不需要彆人使用治愈術來治療。
如今他身體的靈力被封,自愈能力較之從前也差了十萬八千裡,左手掌的傷口到現在還未愈合,稍稍用力就會撕裂傷口,迸發劇烈的疼痛。
而在此地,沈溪山不信任任何人,自然也不會讓誰來治療他的手,是以目前來說,左手是個半廢的狀態。
沈溪山低眼一看,宋小河的兩隻手將他的左掌覆住,掌心與他的相貼,冒出了那麼點微弱的光芒。
她的治愈之術如此低級,貧瘠的靈力一縷一縷地往他傷口裡鑽,用非常緩慢的速度緩和疼痛。
這一路走來,宋小河的表現已經讓沈溪山對她完全沒有了戒心,他現在隻是懷疑宋小河用光靈力之前,能不能將他傷口的血止住。
“你走的時候為何不喊我?我醒來後你們都不見了,讓我一頓好找。”
宋小河跟人說悄悄話的時候,習慣性地貼得很近,加上沈溪山身量高,她就努力墊著腳往他耳邊湊。
“那你還是跟上來了。”
沈溪山不習慣如此親昵,往她臉上推了一下,將她推得遠一些。
正好宋小河體內的靈力也差不多枯竭,鬆了他的手,繼續絮絮叨叨:“鳶姐也不見蹤影,我想到了你會獨自行動,卻沒想到鳶姐竟也自己離開,這地方這麼怪異,她身子骨又脆弱,若是遇到了危險該怎麼辦……”
山洞狹長,石壁的兩邊都站著人,隔一段時間燃著一個火堆,時不時看一眼從當中行過的人。
沈溪山帶著她徑直往裡走,宋小河也不問去哪裡,隻跟在他身後碎碎念著,打破山洞中沉悶的氣氛。
她醒來後一人從魔神的宮殿離開,獨自走了很長一段路,周圍死寂陰森,宋小河的精神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
遇見渾身是血的蘇暮臨時,她心裡更是害怕,就算背著沉沉的蘇暮臨雙腿也邁得飛快。
但是這會兒見到了沈策,很奇妙的,宋小河覺得她緊張的神經放鬆下來。
或許是沈策一直處事不驚的模樣,讓她覺得這環境仿佛暫時沒那麼危險。
沈溪山多少也習慣了宋小河的話多,任她跟在後麵喋喋不休也麵不改色,帶著她往山洞深處去。
蘇暮臨跟在後麵扶著牆壁,走一段路歇一段。
行了約莫半刻鐘的時間,狹窄的山洞突然變得寬敞,前方傳來火光。
宋小河從沈溪山的身側探出腦袋,一下就看見前方是一個十分大的圓形山洞,當中盤踞著樹根一樣的東西,從頭頂的上方插下來,密密麻麻地遍布著。
而每棵盤根錯節的樹根旁都有兩具已經乾枯的屍體,被枝丫交纏著,仿佛緊緊吸附在樹根上一樣。
樹根血紅無比,像是吸滿了血液。
更重要的是,那些□□枯的屍體身上都穿著仙盟的宗服。
宋小河的心口猛然一震,她意識到這些人就是仙盟第一批派來鬼蜮的人。
而小師弟就在其中。
她千裡迢迢跑來此地,若是隻能得到小師弟是死在這裡的某一棵樹下的結果。
宋小河絕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