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河沉入了一個奇怪的夢境裡。
夢中她穿著陳舊而汙濁的衣裳,與一群年歲相當的少女們站在一起。
房中昏暗無比,隻有一盞燭燈燃著,微弱的光將少女們纖細瘦弱的身影投在牆上。
那些少女皆在掩麵哭泣,哭聲在耳朵裡交織。宋小河站在角落裡,似乎因為身體太過疲倦,她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心裡卻有一個強烈的念頭,那就是逃跑。
忽而門被推開,刺耳的吱呀聲打破長夜,少女們嚇得蜷縮在一起,就見門外走進來一個身強體壯的男子,手裡還拎著個長棍,粗聲道:“到時辰了,都出來!”
宋小河就是在這個時候,猛地站起來往外跑,想用身體的力量將門口的男子狠狠撞開。
然而她悶頭往前一撞時,卻撞到了虛無。
等她再抬頭,恍然看見方才的景象已經完全消失,麵前的半空之中懸浮著一個巨大的圓形圖騰,赤紅的顏色尤為鮮豔,像是八卦的構圖,卻又比八卦看起來繁瑣許多。
當中劈了條裂縫。
它就這樣懸在空中,上麵的光華和徽文緩緩流動著,安靜而美麗。
宋小河見過這個圖案。
在她五歲那年。
一抹光掠進視線,宋小河十分突然地睜開了眼睛,蘇醒過來。
在蘇醒之後她卻忘記了方才夢到的那些畫麵,腦子裡浮現的全是在鬼蜮裡,看到魔神朝她攻擊來的瞬間。
宋小河隻記得自己被擊中了,她趕緊去摸摸自己的肚皮,柔軟而白皙,上麵沒有任何傷口。
且她感覺渾身都充滿了力量,身上沒有任何不適的地方,就連被炸聾的耳朵也完全恢複了。
雲馥在臨走前還給她換了乾淨的衣裳,連帶著那些血汙泥土也一並清理。
似乎在鬼蜮裡經曆的那些都是虛無的幻象。
像一場奇妙的夢境。
但沈溪山的存在卻證明,那些都是真實存在的。她的的確確是進了鬼蜮,並且成功將小師弟給救了。
隻是她的記憶尚停留在被魔神那一擊穿透了腹部,其後魂魄被撕扯離體,再往後的,她不知道了。
宋小河感到口渴,下榻走了幾步,到了桌邊拎著水壺就往嘴裡灌,喝了好幾口才解渴。
正擦著嘴邊的水時,門一下子就被推開。
“大人!”蘇暮臨滿眼喜悅,大聲地喚了她一聲,飛奔而來雙腿直接滑跪,撲倒她的腿邊想要抱她的腿。
宋小河被嚇一跳,下意識往後跳,誰知身體太過輕盈,這麼一跳就直接上了桌子。
這下她不知道該震驚蘇暮臨發什麼瘋,還是震驚自己何時有了這等能耐。
“大人,你終於醒了,我等了好久!”蘇暮臨跪在地上仰頭看她,眼淚一串一串地掉下來,喜極而泣之中還帶著委屈。
“你做什麼?”宋小河隻感覺莫名其妙,“瘋了不成。”
“先前是我有眼不識
珠,認錯了人,如今才看清楚大人的真麵目,還望大人不記過往,給我將功補過的機會,讓我效忠大人!”蘇暮臨高舉雙手,聲音無比嘹亮,淚汪汪的眼睛裡充滿了一定要做狗腿子的堅定。
仿佛宋小河一搖頭,拒絕了他,他就立即找根柱子撞死。
“你為何……”宋小河剛睡醒還有些迷糊,這些話也隻聽了一半,看到沈策的狗腿子現在跪在她麵前,不由問道:“為何叫我大人?沈策呢?沈策死了嗎?”
蘇暮臨搖頭,說道:“他沒死,您才是我要找的人。”
“什麼人?”宋小河順口問道。
“龍神大人。”蘇暮臨答。
蘇暮臨雖然有的時候看起來瘋瘋癲癲的,腦子不大好使的樣子,但是好在他口才還算不錯,把後來發生的事概括地講給了宋小河。
宋小河是一直都知道她體內有著一個強大的靈魂,那個靈魂被師父稱作“惡魂”。
惡魂殘缺且凶戾,會對視線之內所有造成威脅的東西進行無差彆的攻擊,但有一個非常絕對的前提。
除非她受到了死亡威脅,善魂沉寂時,惡魂才會出現。
十多年的歲月裡,宋小河一直在山上逍遙自在,惡魂也就被封印在她的體內,老老實實地,從未出現過。
這才是宋小河不怕死地往酆都鬼蜮闖的緣由,她知道自己不會死,這趟凶險的旅程縱使會讓她害怕,但絕不會讓她退縮。
而救出小師弟,也是必然之事。
宋小河勤勤懇懇修煉十六年,為的就是這一天。
隻是她從沒想過,體內那個被稱作“惡魂”的靈體,竟然是龍的形態。
這下好了,沈策的狗腿子變成了她的,還一口一個龍神大人地叫著。
這世間龍的種族繁多,有妖靈之分,所以宋小河根本無法判斷她體內的龍魂究竟是什麼種族。
是不是蘇暮臨口中所說的“龍神”。
而先前沈溪山特地交代過,蘇暮臨也就沒有將她吸收了業火紅蓮一事說出來,隻簡單說了拔了紅蓮之後,大家離開鬼蜮之事。
然後就是她昏睡了一個月餘,其中蘇暮臨將他任勞任怨地背著宋小河,整日整夜地守在門前,不準任何人靠近一步的事用了大量的措辭來表達,充分地展示自己的忠心耿耿。
宋小河聽完後也大概了解了她暈倒後發生的事情,而後開口問道:“沈策呢?鳶姐呢?他們在哪?”
她注意到蘇暮臨所描述的故事裡沒有這兩人的出現。
蘇暮臨一時有些為難,撓了兩下頭,扯謊,“那步天師我也不知去了何處,當時太過混亂,我隻關心有沒有人傷害大人,沒注意彆的。”
“至於沈策嘛……”他下意識偏頭,朝隔壁房看了看,說道:“好像離開了吧。”
步時鳶向來神神秘秘,雖然看起來病弱,但宋小河知道她絕對沒看上去的那麼簡單柔弱。
下山進城的那一日,她像閒逛似的走到了宋小河麵前,喊出了
她的名字,那或許不是偶遇。
宋小河不再過多擔心她,隻追問沈策去了何處。
玉葫蘆還在他的手中,這是宋小河必須要拿回的東西,否則回了仙盟師父估計都不讓她進家門。
蘇暮臨不是存心欺瞞,隻是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沈溪山用那張漂亮的臉對他說不準泄露任何信息的畫麵,他斟酌幾番,說道:“我不知道,我隻關心大人。”
宋小河有些苦惱,坐在床榻邊上,兩手撐著膝蓋支著頭。
那張能夠追蹤沈策行動路線的那張地圖也不知丟在了何處,再想尋他便是無比艱難。
“或許……?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蘇暮臨見她愁眉苦臉,試探地說道:“大人可以去問問他。”
“誰?”宋小河坐直身體,雙眼一亮。
“沈溪山。”蘇暮臨道:“大人想要的東西,可能在他手中。”
沈溪山住在客棧的這些日子,大多時間都在房中。
少見一人,就會少很多不必要的廢話,房中清靜。但他特意將宋小河安排在隔壁,就是為了能夠第一時間獲得宋小河的訊息。
他此前並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不知道宋小河體內的龍神之魂還會不會再次蘇醒,又或是她就這麼一直沉睡,若是她一直醒不過來,還得把她送回鬼蜮去探查原因。
總之有太多未知,所以沈溪山按住了隊伍的行程,一連在此停留多日。
宋小河醒了之後,蘇暮臨就將消息傳來。
他在房中等著宋小河找上門來。
從外門遇到她那日開始,宋小河就沒有掩飾過她對自己的喜歡,下山之後也經常將“小師弟”掛在嘴邊,生怕彆人不知道她喜歡,她在乎。
所以他認為,在宋小河得知自己被解救之後,定然會馬上找過來。
按照她的性格,她一定會興奮地邀功,大肆讚揚自己一路的英勇無畏,再將她的擔心與喜歡一一道來。
她很吵鬨,應該會說很多。
沈溪山已經開始思考如何讓她少說兩句了。
但是等了整整一日,宋小河卻沒有半點動靜。
當晚,沈溪山走出了房間,喊了幾人一同聚於後院竹林的亭中。
這幾人都是沈溪山在仙盟經常來往之人,隸屬於獵門,分彆居天字級、甲級。
聽聞沈溪山“死而複生”,他們主動跟隨了救援隊伍來到此處,這些日子沈溪山閉門不出,與他們沒說幾句話。但如此冷漠不符合沈溪山不符合謙和的作風,這才將幾人喊來一聚,順道說一下明日啟程之事。
卻不知如何走漏了消息,跟來竹林的遠不止幾人,還有不少其他師門的弟子。
這些人最是讓沈溪山厭煩,平日在仙盟時,他們就圍前繞後,師兄師弟地叫他,而今在這裡也不得安寧,男男女女堆聚在周圍,吵得像一百隻鳥同時開口啼叫。
沈溪山坐在亭中,眸光落在桌上的茶盞上,耳朵充斥著嘈雜的聲音,心快要被厭煩的情緒充滿。
偏偏旁
人跟他搭話,說一些莫名其妙的恭維的話時,他還要微笑著應對。
正當他煩不勝煩時,忽而從一堆吵鬨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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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這裡好多人。”
他倏爾掀起雙眸,朝著石門旁看去,就見宋小河探出了半個腦袋,正朝這裡張望。
蘇暮臨蹲在下麵,也跟著探出頭。
但他的眼神顯然比宋小河的好得多,一下就跟沈溪山對上了視線,然後又趕緊縮回了頭。
沈溪山下意識開了靈識,於是一瞬間耳朵裡聽到的聲音更多了,範圍也更廣,周圍一群人說話的聲音也更顯得吵鬨。
同時,也聽到了宋小河與蘇暮臨的對話。
“這都是誰啊?”蘇暮臨問。
“仙盟的人啊,你究竟是不是仙盟的弟子,這都看不出來?”宋小河說。
“我充其量隻是個外門弟子。”蘇暮臨道:“小河大人,你認識他們嗎?”
先前蘇暮臨對著沈溪山一口一個大人的時候,宋小河頗是看不慣,總叫他狗腿子。
現在到了她頭上,她卻十分受用,並且讓蘇暮臨叫她小河大人,每回蘇暮臨一叫,她就覺得自己頗有威風。
“不認識。”宋小河說:“無妨,我隻是去問個話而已。”
蘇暮臨:“你為何不直接問沈溪山呢?”
宋小河聽到這個問題,就偏過頭,抿了下櫻唇,腳尖往牆上輕輕撞了幾下。
夜月的光輝灑落下來,斑駁的樹影在地上晃動著,夏日的風溫和地撫過宋小河的麵容和長發,亮盈盈的眼眸被密長的睫毛遮斂了大半。
過了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他能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