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時鳶似乎一直都是這樣,神出鬼沒。
她會出現在任何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拖著一副病弱之軀,卻又活得出乎意料的頑強。
不僅安然從酆都鬼蜮出來,還來到了這裡。
宋小河跑到步時鳶的身邊,往她旁邊一站,說道:“鳶姐,你總是一副要死的樣子,沒想到還好好地活著。”
步時鳶手上拎了串墨白交織的珠子,用拇指慢慢轉著,笑著摸了摸宋小河的頭,“多日沒見,你說的話還是那麼不中聽。”
她靠在步時鳶的胳膊上,十分直白道:“我可想你了。”
步時鳶道:“承蒙厚愛,也恭喜你渡過死劫。”
宋小河嘿嘿一陣笑,久彆重逢,讓她心情驟然變得愉悅。
五個月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她不止一次地想起步時鳶,憂心她是不是葬身在酆都鬼蜮,隻是當時情況有些混亂,加之步時鳶太過神秘,宋小河根本無處可尋。
如今再見,瞧見她還好好的,宋小河心頭的大石頭可算是放下來了。
隻是眼下並非敘舊的最佳時機。
“此人又是誰?”那禿頭高聲叫喊著,將兩人的對話打斷,指著程靈珠怒道:“她說什麼便是什麼了?我們這次是受雇於鐘氏,可不會聽你仙盟的指揮。”
程靈珠約莫是鮮少被人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指著鼻子吼,麵色也變得尤其冰冷。
“智明散人。”步時鳶倒是從容,對那禿頭微微一笑,說道:“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災,奉勸閣下謹言慎行。”
“你威脅我?”智明散人頓時大怒,凶狠地瞪著步時鳶,撂下狠話,“若非看你是病弱女子,光憑你方才的一句話,我便讓你活不到明日。”
步時鳶道:“不知閣下在半年前於壽麟城埋下的東西,挖出來沒有。”
智明散人一聽此言,表情瞬間被寒霜凍住,眸光中閃過一絲驚慌,匆忙拂袖側身掩飾,“我不知你在說什麼。”
步時鳶揚了揚手中的珠子,語氣平靜道:“諸位,在下步時鳶,身無所長,唯有一手推算之術還算拿得出手,受仙盟之邀參與此次秘務。在下不喜吵鬨,還望各位給三分麵子。”
那禿頭男子原本就是帶頭叫囂之人,眼下卻因為步時鳶的一句話啞火,其他人沒了附和之處,自然也鬨不起來。
程靈珠虛行一禮,下令讓所有仙盟弟子回靈域門內。
妖屍也清理乾淨,人群很快散去。
宋小河纏著步時鳶敘舊,將沈溪山忘在了腦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中。
“鳶姐,你這幾個月來過得可好?”宋小河說道:“沒想到你竟然有那麼大的麵子,仙盟還特地將你請來呢,從前怎麼未聽過你的名聲。”
“不過是虛名罷了。”步時鳶耐性極好,從不嫌她吵鬨。
“我們今晚睡一起吧!正好我自己睡也很孤單。”宋小河跟在她身後,興衝衝地提出請求。
主要
是因為她又犯了那奇怪的毛病,總是在睡醒之後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沈策的床上。
回想起之前在妖怪客棧裡,蘇暮臨蹲在她房間門口攔住了夜晚跑出門的她,基本可以確定,的確是她在睡著之後不老實,自己跑去了彆人房中。
可是偏偏每一回都是沈策,這就很怪異了。
宋小河喊著步時鳶同眠,若是她夜間再爬起來亂跑,好歹有個人能看顧,及時將她叫醒。
步時鳶點頭答應了,“正好有些事要與你說。”
房中隻點著一盞燈,微弱的燭光不足以照明整個房間,是以大部分地方都是昏暗的。
兩人相對而坐,影子落在地上,隨著火燭跳動。
步時鳶喝了兩口茶,忽而說道:“何不多點兩盞燈?”
“你不是有事要說嗎?”宋小河道:“如此更有說大事的氣氛。”
“不算什麼大事,你將燈都點上吧。”
“哦。”
宋小河起身點燈,隨著一盞盞燭光亮起,房間也變得敞亮起來。
“此行比上一次要危險得多,最麻煩的地方就在於,你們這些隊伍並不齊心,仙盟尤其被針對。”步時鳶緩聲道。
“上次的隊伍也不見得心有多齊。”宋小河倒不是很在意這方麵。
畢竟一旦真正遇上危險,也根本指望不了彆人,誰不是各顧各的門派子弟,且上回仙盟還在鬼蜮裡大開殺戒,殺了不少其他門的弟子。
如此一想,她忽而愣住,“你是說……”
“不錯。”步時鳶靜靜地看著她,說道:“上回仙盟屠戮兩個宗門的弟子,此事早已傳遍各個門派,眾多仙門之中,本就敵視仙盟,如今更是讓他們有了團結的理由。所以仙盟此番要麵臨的危險不僅僅是鬼國之中的種種,還有那些現階段被稱作盟友的人。”
“那也隻能時刻警惕,離他們遠點咯。”宋小河道。
“這自然是個辦法,但光靠仙盟這些人的力量,不足以在鬼國之中完成任務並活著出來。”步時鳶道:“所以,這才是你們要麵臨的麻煩事。”
一旦進入鬼國之中,仙盟極有可能麵臨腹背受敵的情況,其危險遠遠要比一開始預估的要多得多。
還沒開始任務,他們的各種針對就如此明顯,毫不掩飾,等進了鬼國,還不知要如何明刀暗槍地算計。
一聽步時鳶的分析,宋小河頓時也有些發愁了。
她撐在桌子上,兩手托著臉,苦惱道:“這可怎麼辦,我本還想著這次下山能多交幾個朋友,看來這下是沒機會了。”
步時鳶也想不明白她的小腦袋裡在愁什麼,安靜聽了一會兒她的絮絮叨叨後,才又出聲說:“還有一件事。”
宋小河看著她,“什麼?”
“你先前可聽說過業火紅蓮?”
“聽說過。”宋小河如實道:“先前在鬼蜮的時候,聽蘇暮臨說了,業火紅蓮是上古神器,因為一場動亂,陰差陽錯在鬼蜮落地生根。我上回還看見
了,就是一朵小小的紅色蓮花。”
“不錯,那場動亂持續了很久才平息,等冥界的人察覺之後,業火紅蓮已經在鬼蜮生長,再無人能夠將它取走,多年來一直存放於酆都鬼蜮。”
“但是前段時間,業火紅蓮自鬼蜮消失了,冥界察覺之後已經派人來到人界尋找,你可知道那神器去了哪裡?”
步時鳶盯著她問。
宋小河回答得很快,“我不知道。”
“你果然不知。”步時鳶笑了一下,伸出手往她心口一指,說道:“在這裡。”
“啊?”宋小河驚訝地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拽起衣襟往裡看,“沒有啊。”
“被你吸收了,現在就生長在你的體內。”步時鳶說。
宋小河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大吃一驚,手掌貼上心口,驚訝許久才說出話來,“什麼?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怎麼可能跑到我的身體裡了呢?”
“還記得當初我跟你說的救出你心中之人的方法嗎?”
宋小河點頭,下意識道:“拔掉紅蓮,方能救人。”
“你便是拔了紅蓮救的人,所以業火紅蓮被你吸收進了體內。”步時鳶道:“這些日子你應該能感覺到自己與從前的不同,慢慢的,這種變化會越來越明顯。”
宋小河知道自己這幾個月來的變化,不僅能夠在體內凝聚靈力,身體也變得越來越輕盈,學東西很快,不再像從前那般不論學什麼都相當吃力。
原本以為是那次死劫讓她身上的封印有了裂縫,所以才讓她進步飛快,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
“業火紅蓮蘊含著八寒煉獄之力,在你體內已有一段時日,你可以嘗試著學習如何運用這股力量了。”步時鳶說。
宋小河卻是滿臉茫然,“什麼是八寒煉獄?”
“八層寒冰之力,每一層都各不相同,威力也分強弱。”她道:“不過從未有人真正掌控業火紅蓮的力量,所以沒有前人之訓,你得自己摸索才行。”
“可是沒有人教我,我如何會呢?”宋小河嘗試著運氣體內的靈力,卻壓根感知不到業火紅蓮的存在。
她在修煉上本就沒什麼天賦,若要她自己去摸索,那還不知道摸索到猴年馬月去了。
更何況,宋小河不知道這個神器究竟給她造成什麼傷害。
步時鳶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笑道:“業火紅蓮乃是庇佑之器,隻不過因為其力量太過強大,向來沒有認主的前例,是以六界之中還未曾有人能夠收服它化為己用,你算是頭一個。”
她站起來,兩步走到燈下,望著跳動的燭心說道:“世間萬器有靈妖仙魔神之分,越往上則越是稀有,其蘊含的力量也越強大。若是彆的宿主,隻怕早就被業火紅蓮侵蝕,但你不必擔心,因為你體內的東西會保護你。”
“若你實在無法掌握八寒煉獄的力量,可去詢問沈仙師。”
“你是說……”宋小河眨眨眼,疑問:“沈策?”
臨近醜時,外頭所有鬨
聲皆已平息,眾人各回房間。
吳智明並未立即回房,先是召集了幾個同盟的人,一起商議明日之事。
他們本是修行的散人,未拜任何山門,隻受雇傭。今次接了鐘氏所雇,得到了針對仙盟的命令,這一來就抓住了仙盟的一個把柄,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於是幾人便聚在一起商量著明日如何用此事大做文章。
不過也並未商議太久,以免惹人猜疑。
吳智明獨自回了房,開門的那一刻卻想起那病弱女道所說的話。
“你今夜恐有血光之災,奉勸閣下謹言慎行。”
他一邊嗤笑一邊開門,當然是不相信什麼血光之災的鬼話,卻清楚那女道不知如何抓住了他的把柄,思索著找個合適的機會悄無聲息將她除掉才行。
進了房,他抬手甩出一道靈力,想點亮房中的燈。
回身關上門,一轉頭,房間還是暗的,他疑惑地再次彈出靈力,嘗試點燈。
但接連兩次,都未將燈點亮。
吳智明立即察覺了異常,靈識往房中一探,然而卻什麼也沒察覺到。
燈點不亮,則必有蹊蹺,但他卻無法在房中探查出任何不尋常之處。
這並未讓吳智明放鬆警惕,反而提心吊膽,萬分戒備起來,他僵住身體,不動聲色想要退出房間。
隻是腳步剛往後挪了那麼一下,麵前忽然亮起一抹微弱的光芒來。
是一盞再尋常不過的燭燈,置於桌子上。
而桌邊卻坐著一個人。
暖色的燭光映在那人的身上,勾勒著極其俊美的眉眼,眸中像是被這點微光點亮,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極為好看。
眉間一點紅痣,尤其晃眼。
“好生警覺啊。”他彎著眸,輕輕笑了,緩聲道:“智明散人。”
吳智明驚恐萬狀,眼睛瞪得仿佛要裂開一般,“你……”
“認得我?”他饒有興趣地問。
“三年前的百煉會有幸見過少俠的無量風采。”吳智明已經收拾好了情緒,斂了臉上的表情,行上一個平禮,拜道:“在下散修吳智明,仰慕沈少俠已久。”
沈溪山太好認了,就算是沒見過他本人,也能從這驚人的相貌,眉間的紅痣,和印著仙盟徽文的衣裳上能夠認出他。
隻是吳智明恰好又在三年前見過他一麵。
彼時他尚年少,稚氣未脫,在百煉會上一舉登頂,萬眾矚目。
仙門百家,如今敢在沈溪山麵前稱一聲長輩的人已是不多了,至少年過三十的吳智明不敢。
沈溪山笑起來格外好看,儘顯純良無害,像是那種尊老愛幼,知禮節守規矩的榜樣弟子,完全一副好相處的模樣。
“智明散人,可知我來尋你是為何事?”他問。
吳智明豈能不知?
小半時辰前方尋了仙盟的麻煩,沈溪山便找上門來,能是為什麼好事?
但傳聞中的沈溪山是謙遜恭謹
的少年君子,脾氣溫和,想來是想上門與他講講道理,最不濟也冷聲敲打兩句,更何況現在仙盟與他們還是明麵上的盟友,應當鬨不出什麼來。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
吳智明揚起個笑來,頗為熱情道:“先前怎麼不知沈少俠來了此地,難得一見傳聞中的少年天才,合該讓大家一睹你的風姿才是。”
沈溪山攏著衣袖緩緩站起身,聲音溫和道:“聽說智明散人今夜有血光之災呀。”
“什麼?”吳智明詫異地揚眉。
話音還未落下,隻見眼前光影一晃,雖未察覺什麼危險靠近,但萬分警惕的吳智明還是下意識捏出法訣,幻化出一個光盾來抵擋。
然而下一刻,光盾就完全碎裂,一股猛烈的力道正正砸在他的臉上,連帶著整個鼻子到眼睛,都湧出了鑽心的痛楚來。
吳智明痛嚎一聲,整個身體飛出去,撞在門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再摔落在地。
一切太快,他甚至來不及反應,腦中閃過數個念頭,想不明白他的光盾怎麼會如此不堪一擊。
溫熱的血從他的鼻子奔騰而下,流的非常多,很快就染紅了整個下巴,淌到脖子上,滴在地上。
這一下,鼻梁骨指定是斷了。
沈溪山就站在他對麵幾步遠,右拳頭沾著血,還是在笑。
他壓根就沒用什麼武器,一個拳頭就把吳智明給撂倒了。
這一點,讓吳智明根本無法接受,滿臉的不可置信,淌了滿鼻子的血都無暇去擦。
“你……”他一動嘴,痛苦就鋪天蓋地,隻得運氣靈力緩解傷痛,“你竟敢對我出手?你可知我們現在與仙盟是盟友!若是讓他人知道,這支隊伍裡誰還會信任仙盟!”
沈溪山緩步走過去,眼睛就像沒看見似的,一下就踩住了吳智明撐在地上的手,死死地壓住。
吳智明慘叫一聲,如受酷刑。
沈溪山居高臨下地看他,“不讓彆人知道不就好了?”
他這副模樣,哪有半點傳聞中那少年君子,謙遜溫潤的模樣?
“你、你想殺了我?!”吳智明已然顧不得鼻子和手的疼痛,驚恐地叫道:“倘若我死了,明早必定會有人察覺,仙盟必然也——”
話隻才說了一半,吳智明就覺得喉嚨一涼,緊跟著強烈的疼痛傳來,他下意識用另一隻手捂住了脖子,掌心感受到溫熱的血液。
定睛一瞧,沈溪山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把短刃,刀鋒上沾了些血跡,正是他脖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