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聽了就讓人心底生寒的聲音。
宋小河下意識瑟縮了下肩膀。
但是老人就說了那麼一句,甚至連情緒都沒有外露,很快就安靜下來,恢複成了提線木偶的狀態,任人擺布。
周遭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間不知做何反應。
沈溪山說:“問啊。”
宋小河倒是沒想到他將問話的機會讓給了自己,於是思來想去,先問了個最簡單的,“你是何人?”
“夏國臨河人士,臨渙。”老人答道。
宋小河扭頭看了蘇暮臨一眼,蘇暮臨就十分有眼色道:“夏國便是咱們要去的那座鬼國。”
她就又繼續問,“那為何你會在這裡?”
“國亡,逃命而來。”
“何時逃來的?”
“國亡之時逃來的。”
宋小河哎了一聲,“這是什麼意思?在這兒跟我打太極呢?我問你何年何月。”
“崇軒三十年,臘月。”
蘇暮臨立馬掰著手指頭算,“崇軒?這得往前數……”
“兩朝。”謝歸在此時答道:“今夕崇嘉,前朝崇慶,再往前才是崇軒,合下來是九十七年。”
宋小河大吃一驚,“這麼多年前的事?你這老頭,究竟活了多少歲了?”
“崇軒元年生。”臨渙答道。
“有一百一十七歲了。”蘇暮臨道:“便是尋常凡人喝了妖血,也活不了這麼久,恐怕他也是被煉為妖屍,隻不過是妖血在身,所以沒有被操控吧?”
“怎麼問這些無用的廢話?”沈溪山嘖了一聲,眉眼間浮上些許不耐的神色來,“問些正經問題。”
“那你來問!”宋小河生氣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卻不想他身板無比硬朗,蹲得穩當,這一撞反倒讓宋小河差點沒蹲穩。
沈溪山嘲笑地牽了下嘴角,而後問道:“這村子為何隻有年輕人?”
這問題,像是一下子問到了點子上,老人頓了片刻才開口。
他語速緩慢,聲音嘶啞,用很長的時間才將來龍去脈給講述完整。
那已經是九十多年的往事了。
崇軒三十年的臘月,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暴寒天災。
那一場大雪,連著下了半個月,幾乎將人所居住的房屋門都給堵上,凍死的,餓死的不計其數。
更可怕的是,大雪帶來了一場瘟疫,在村中快速傳播,隻要染上那恐怖的瘟疫,不出七日便會喪命,無藥可醫治。
厚雪封了路,村中人整日都圍在火爐旁,被天災和瘟疫壓垮。
後來,大雪紛飛之日,有一個姑娘蹚著風雪而來。
她是夏國人,也生了病,幾乎快要凍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處村落,她沿街乞討,盼望著有人能給她賞口飯吃,給她件棉襖禦寒。
隻是那時村中之人都已被逼上了絕境,誰也沒有閒餘的食物拿出來施舍這個善心,更害怕她身上的
病也是那致死的可怕瘟疫。
於是她一路走來敲了百戶人家的門,無一人回應。
次日清早,雪停了。
人們發現,那姑娘已經被凍死街頭。
但是這場天災中,死的人不計其數,街頭有不少屍體,誰也不會在乎一個外來之人。
那年天災過後,村中餘下的人口幾乎減了一半,年老的幾乎都死了,房屋也塌陷不少,活下來的年輕人用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才讓村落慢慢恢複從前的模樣。
時間久了,所有人都將當年天災所經曆的苦難漸漸忘卻,可誰也沒想到,事情根本沒有結束。
村中的人,開始得了一種怪病。
這種病,出現在年滿四十以上的人。
先是皮膚上起了大片青色的瘢痕,起初不癢不痛,郎中也查不出原因來。
而後就會慢慢長大,用上幾年的時間,那瘢痕就像吸飽了血一樣,變成拳頭大小的肉瘤,透著血紅的顏色,像是結了果一樣成熟。
若是在這時候將肉瘤割掉,人就立馬死了。
若是放任不管,那肉瘤就會越來越紅,最後就像熟得爛透的石榴,一下裂開,緊跟著人的身體也都會隨著那肉瘤爛掉,身上的肉血紅,像一朵朵正在盛放的花遍布全身。
這種病出現在了村中每一個年滿四十歲的人身上。
據說後來有個殺豬為生的,膽子大,將一個剛死了沒多久的人身體給剖開,才發現那肉瘤會在人體裡延伸樹根一樣的東西,血紅的細須幾乎將身體給占滿,活生生把人從裡麵吃空一樣。
這不是病,這是一種詛咒。
被稱作,果瘤症。
村中的人明白之後,便開始收拾東西出逃,可人們發現,不論男女老少,隻要走出村子,身上就會開始出現青色的瘢痕,用不了多久就開始長出肉瘤,那速度,比在村子裡的要快得多。
於是不論人們怎麼走,最後都隻會回到村子裡。
隻要留在村中,那便是過了四十歲的人才會長出這種東西,為了活命,他們留在了這塊詛咒之地,絕望地繁衍,生存。
如此生活了十來年,村中忽而來了個年輕的道士。
道士一眼就看出了這村子的人正在遭受惡毒的詛咒,在街頭詢問,很快得知了多年前那場天災,其後也明白了村中人如此遭遇的原因。
原來當年冒雪而來的姑娘,其實是天界派來幫助村民渡過難關的天女,隻是天女考驗人性,想從村民手中分一口熱飯,借一件棉衣,卻無人施以援手。
一氣之下的天女雖按照天界的要求施救,將雪停了,卻也對這座村落下了詛咒,要所有人以這種痛苦的方式死去,不得長壽。
村民受詛咒困擾多年,聽了年輕道士的話恍若找到了救命稻草,趕忙問如何做才能化解。
道士便在村中轉了轉,指了塊地方布下陣法,並讓村民在上頭建了一座廟宇,用上好的木頭雕刻了一座等身的天女像,供奉在其中。
廟宇和天女像用了四十九天才建成,村長帶著所有人跪在廟外⒆_[]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個一個地上前磕頭奉香。
自那以後,村中老人的病情果然有所緩和,尋常四十歲得了果瘤症,最多活個三年便死,現在卻大多都能活到五十歲。
隻是這詛咒,仍沒有解開。
天女之怒未消,這詛咒便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說到這裡,都隻是前因。
按理說,這村民世世代代恭敬地供奉天女,總有讓天女消氣的時候,說不定哪天高興了,就把這詛咒給解了。
但壞就壞在,凡人壽命短,有些東西哪怕記錄在紙上,都有傳丟的時候,更何況是這一份被強迫下的敬畏之心。
崇嘉年後,村中之人漸漸不再祭拜天女,也停了供奉的香火,漸漸將這廟宇遺忘在村中角落。
直到一場暴風雨來臨,年久失修的廟被掀飛了屋頂,天女像被風吹倒,摔得四分五裂。
天女之怒再次降臨,村中所有人開始患上重病,與先前的果瘤症不同,這次是所有人同時感到身體不適,軀體的某處冒出黑氣,開始腐爛。
村落周圍起了巨大的沙塵,遮了前路,於是無一人從村中逃出。
在之後,所有人都變成了這般模樣,夜晚是凶殘嗜血的妖屍,白日卻是尋常村民模樣。
這便是臨渙口中所說的全部了。
由於他說話實在是太慢,聲音也難聽,口才更是一般,故事講得一點都不精彩,於是宋小河坐在簷下,一邊聽一邊支著腦袋打瞌睡。
而周圍的人也走了不少,餘下零星幾人。
宋小河昏昏沉沉,腦袋從手掌上掉下來,整個身體往後一仰,眼看就要摔到地上去。
蘇暮臨反應很快,一個箭步撲上前,想去將宋小河接住。
但由於宋小河原本就與沈溪山距離很近,他突然如此迅速的行動衝到了沈溪山的防禦範圍之內,被沈溪山識彆發病之舉,於是想也沒想就一腳給踹走了。
好在這一腳收了力,蘇暮臨倒是沒有被踹飛,隻是嗷了一聲在地上翻滾幾圈才停下。
宋小河也沒摔倒,被他這一嗓子給喊醒,驚道:“開飯了?”
一抬頭,竟是將近正午。
臨渙已經講完了事閉上嘴,周圍有一瞬的安靜,忽而一人說道:“這天女,當真是神仙嗎?怎麼如此反複無常,心眼窄小?”
另一人道:“是啊,她當年下凡施渡時,村中人皆是自身難保,便是狠下心不做善人倒也情有可原,人性乃是如此。後來又供奉了她那麼多年,竟也沒能得到她的寬容諒解,反倒是暴風雨毀了天女像惹怒了她。”
“說不定是什麼妖邪所變,被那無能道士當做神仙了吧?”幾人猜測著,議論不休。
宋小河打了個哈欠,高舉雙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白嫩的右臉上有一片紅印,更顯得稚氣。
她眨了眨睡眼,說:“現在清楚了,這些都是天女所為,要我說,不如就一把火將這些妖屍都
燒了,乾淨利落。”
沈溪山聽到這話,很難不動氣,淡聲道:“動動你的豬腦子好好想想,若是真是天女所為,何不將人都殺了,煉為妖屍做什麼??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宋小河怒視他,“你說誰豬腦子?”
眼看著兩人又要拌嘴,來了此地後就一直站在旁邊沉默的步時鳶忽而開口,說道:“所有人都煉為妖屍,此狀無解,不過若想再探知彆的東西,怕是隻有進廟才能得知了。”
有人在當中轉移話題,宋小河立馬就被吸走了注意力,回頭張望這座破敗的廟宇。
雲馥似乎對這些事沒什麼太大的興趣,隻對宋小河道:“小河,你該餓了,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說罷又轉頭問謝歸,“三師兄吃嗎?”
謝歸的臉白如雪色,眉眼懨懨,大約是身體不舒服得很,情緒也不高,隻微微搖了搖頭。
雲馥與幾人道彆,轉身離開,其餘人商議之後,決定進廟中看一看。
宋小河站起身,將衣裙上的灰塵拍了拍,一抬頭看見沈溪山就站在簷下,正仰頭看著廟宇上掛的牌匾。
她還在生著方才那一句豬腦子的氣,走過去,故意用肩膀撞了下沈溪山的胳膊,“看什麼看?不敢進去?”
這一撞不痛不癢,壓根一點感覺都沒有,沈溪山直接無視,隻道:“你認識夏國文字嗎?”
問完之後,他就意識到這句白問了。
宋小河看起來一點不像是愛讀書的樣子,能把本國文字認全就已是不錯,哪還會認識彆國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