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要一低頭,就能看見宋小河的發旋和微微搖擺的四條小辮子。
沈溪山有些想不明白,宋小河這腦袋裡,哪裡來的那麼多正義凜然。
她那師父瞧著庸庸碌碌,整日閒混,也並不像是能夠教出一心為正道的弟子之人。
另一頭,程靈珠也帶著諸人一同出發。
其中除了千機派大弟子莊江和鐘潯之年輕的小叔之外,還有玄音門領隊喬盼,寒天宗長老閆意淳,另有散修數位。
百草穀眾弟子正忙於給其他人療傷。
宋小河與沈溪山落在後麵,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
原本是打算跟著這些木傀去找到其背後操控的主人的,但剛行了不過幾十步,妖屍與木傀卻停住了腳步。
繼而前方傳來有人說話的
聲音。
“喲,各位響當當的前輩倒是親自來迎接我們了。”
前方似乎有一道隱蔽結界,隻見一個瞧著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小少年憑空出現。
他身上穿著紫色的衣袍,頭戴銀葉冠,身量不過也就與宋小河差不多高,腰後掛著一柄半臂長的彎刀,沒有刀鞘,刀鋒呈現鋸齒狀。
他的麵上戴著半邊麵具,嘴角勾著陰邪的弧度,給人一種不符合其外表年齡的奇怪之感。
其後又跟出個身著紅色衣袍的男子,年紀也不大,右手臂上裝了一個墨色的機栝,冷酷地站在邊上。
之後走出來個穿著素色衣裙的貌美女子。
這人一露麵,就聽莊江身邊的小少年驚叫一聲,“阿姐!”
那女子容貌生得美,但臉上卻沒什麼表情,眼眸甚至無法聚焦。
再往下一看,雙手竟然是木頭打造的。
紫衣少年挑了一下眉毛,說道:“魚皎,看來這次來的還真有你的熟人。”
被喚作魚皎的紅衣男子冷聲道:“未曾見過。”
“他不是叫你師娘阿姐嗎?”少年曖昧一笑,“你是不是還得喊人家一聲小舅子。”
“閉嘴。”魚皎冷聲道。
“魚皎!”莊江重重地喝一聲,“竟然當真是你造出了那些邪物,傷害仙門弟子!”
“哎,此言差矣。”紫衣少年說:“我們派出去的傀,都是為了追殺這些妖屍的,誰知你們也在此地,這不是湊巧了嗎?”
“魚皎乃是我千機派通緝追擊的重犯,日悲宗將他藏起是為何意?豈非要與我千機作對!”
“這魚先生是我們宗門花重金請來的高人,可不是什麼門派的逃犯。”紫衣少年皮笑肉不笑道。
“你!”莊江顯然沒有此人厚臉皮,爭辯不過,被氣紅了臉,“少說廢話,今日魚皎現身,我千機派就要清理門戶!”
“你若有能耐,隻管來便是。”少年拋了一下手中的東西。
是一個小巧的白骨哨,放在唇邊一吹,發出短促的聲響後,所有妖屍一同動身,跳躍到紫衣少年的兩邊。
現如今所有人靈力受限,若要真與這些妖屍纏鬥起來,雖然未必會輸,但定然會負傷。
接下來還不知道要在鬼國裡麵對什麼,現在負傷,等同找死。
莊江想明白其中關竅,也不敢輕舉妄動,氣得臉色青白。
“日悲宗近年倒是越發厲害了,這等邪術也能堂而皇之地拿出來用。”程靈珠冷聲開口。
她到底也是仙盟天字級獵師,說話間威勢儘散,魄力壓人。
紫衣少年頓了頓,斂了些許嬉皮笑臉,說道:“這怎麼能叫邪術呢?若不是我及時出手控製這些妖屍,隻怕你們損失更要慘重,既是做善事,便不能稱作邪術。”
“此番狹路相逢也算是我們有緣,我們日悲宗是有恩必討有仇必報,既然我們救了你們,合該給出點東西表示感謝才對。”
“你們究竟想要
如何?”玄音門領隊喬盼出聲問道。
“大家都是一同前往鬼國,既然目的地相同,那便可以暫時結為盟友,共享信息不是嗎?”少年說道:“仙盟定然知道不少彆人都無法得到的訊息。”
宋小河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簡直比她那個說出“欠彆人帳就要想辦法賴掉,彆人欠的賬就要及時討回”的師父還要過分。
她本以為師父就是天底下最賴皮的人,走出來才發現果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要臉。”她罵了一句。
誰知那紫衣少年耳朵相當敏銳,立即聽到了這句話,轉頭朝她看來。
麵具下不知道是用什麼眼神在打量宋小河,少年的嘴唇揚起個弧度,“膽子倒是不小。”
宋小河冷笑一聲,還嘴道:“比不得你膽子大,先是用妖屍木傀襲擊那麼多門派弟子,現在又敢提出這種要求,你休想。”
“談不妥,那就沒辦法了。”紫衣少年聳聳肩膀,說道:“反正我日悲宗也沒有必須收了這些妖屍的責任,我帶著走也耗費精力,倒不如就在此地將它們放了,隻是諸位要小心了,這些妖屍攻擊性很強,最喜歡跑去偷襲彆人。”
言語之中滿是威脅。
宋小河剛要說話,卻聽得身邊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幾聲微弱的咳嗽。
她轉頭,才看見竟然是傷勢包紮好的謝歸緩步走來。
他換了乾淨衣裳,擦淨身上的血跡,慢步走到宋小河的邊上,說道:“不過區區幾具妖屍,就妄想威脅仙門子弟,即便是赤地之上禁法,這些門中子弟也最有辦法應對,今夜不過是事出特殊加之天氣惡劣,才讓你等得逞。”
說了那麼長一句話,他又咳嗽起來,給臉上添了點血色。
寒天宗長老道:“謝歸,受了傷就去好好休息,此事暫不用你管。”
謝歸衝他虛行一禮,說道:“李長老,絕不能向此等惡人妥協,若是告訴了他鬼國裡的事情,隻怕到時候麻煩更多。”
程靈珠也道:“仙盟絕不受人威脅,你們這些孩子不須操心這些,回去吧。”
紫衣少年誇張地笑起來,冷嘲熱諷道:“好一幅師門和睦的畫麵,隻是你們說這些話的時候,為何不好好考慮一下後果呢?”
他甩著係著骨哨的繩子,說:“我這一路走來收服的妖屍,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幾個你們尚能硬著頭皮對付,那若是七八十個妖屍呢?”
眾人沒想到他手裡會有那麼多妖屍,一時間也都驚住。
若是真有如此數量龐大的妖屍一同襲擊,那麼他們隊伍之中必定會有大半的人根本走不到鬼國,死在這路上。
幾人若是擱在外麵,都是攪動一方風雲的厲害人物,各個門派的頂梁之柱。
然而到了此地,所有人靈力受阻,無人敢冒險一試。
最重要的還是接下來的鬼國之行,萬不能在這半路上出了差池。
程靈珠就是考慮這一點,所以麵對此等威脅,遲遲不言。
幸而這百來人中,有一人是例外。
她站出來,十分豪氣道:“有我宋小河在這裡,你休想再動那些弟子一下。”
“呀,口氣倒是不小。”紫衣少年看著她,森然道:“那便先拿你開個刀。”
說罷,他將手塞在嘴裡,鼓著腮幫子用力吹了一聲短哨,身旁的妖屍應聲而動,如一抹看不見的殘影,伸出利爪直奔宋小河麵門而來。
速度簡直太快,饒是程靈珠這等能耐的人,都無法反應過來。
宋小河隻覺得麵前撲來一陣微風,眨眼的功夫那漆黑的利爪就已經到了跟前來。
正當宋小河要抽出木劍抵擋時,忽而一隻手自她旁處伸來,精準且迅速地扣住了妖屍的腦袋。
那隻手白皙修長,乾淨漂亮,一下就把妖屍的頭顱攥在掌中,沒有一點停頓地截停了妖屍所有的攻勢,將它往下一壓,五指曲起往裡用力一收。
“砰——”
那妖屍的頭顱就像個皮薄的小西瓜,直接炸開了。
汁液四濺,近距離波及宋小河的身上,她慘叫一聲,“沈策!”
沈溪山的左手沾滿了黏稠的液體,正順著往下滴著,正是他截停了妖屍迅猛的攻勢,然後徒手捏爆了妖屍的頭顱。
他麵無表情地看了紫衣少年一眼,說:“就用這些廢物東西威脅仙盟?”
宋小河掏出錦帕來,掀起地擦著濺在衣裳上的液體,齜牙咧嘴地嫌棄著。
還沒擦完,就被沈溪山給隨手抽過去,用來擦自己的手,說道:“你這廢話也說得夠多了,我給你們指條明路。”
不知道是不是看見他如此輕易地應對妖屍的緣故,那紫衣少年的話中竟然有了幾分客氣,“請講。”
“帶著這些廢物滾。”沈溪山似笑非笑道:“否則下一個被捏爆的,就是你的腦袋。”
“好好好,仙盟真不愧是人界之最。”紫衣少年拍著手,滿是讚許道:“想不到還有如此厲害的人物,難怪你們絲毫不為所懼,雖然此行未能談妥,但也希望不要傷及我們之間的和氣,後會有期。”
說著那少年轉身就走。
魚皎皺眉追上,嘴唇輕動,似乎說了什麼。
宋小河耳朵好使,聽了個清楚。
“就這麼走了?”魚皎說。
“廢話,你沒看見那妖屍在人家手裡連一下都沒撐住嗎?就這麼幾個妖屍夠他捏的嗎?”
“我們還有傀,你怕什麼?”
“他威脅的不是你的腦袋,你當然不怕!”
他們像來時一樣,走進了什麼結界之中,憑空消失了。
隨後木傀與妖屍緩緩而動,跟在後麵,也逐一不見。
人走了,寒天宗的長老帶頭,誇讚了仙盟幾句,其他人也跟著客套地附和。
沈溪山笑了笑,並不回應。
程靈珠聽著這些誇讚,心裡也大鬆一口氣,暗道還是盟主有遠見,把沈溪山給送了過來。
這
仙盟裡的金字招牌,不論何時都十分可靠。
隻是一眾人被日悲宗這個小輩威脅得不敢輕舉妄動,到底還是有些丟麵子的,於是回去的路上眾人都沉默著,無人多說。
沈溪山自個手上的粘稠液體無論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宋小河還噘著嘴,一臉不開心的樣子,一路上都在小聲埋怨他。
說這衣裳是師娘給她做的,她喜歡得很,平日裡都不舍得穿,結果被腥臭的黏液糊成這模樣。
沈溪山被她念得煩了,背著人悄悄畫了兩張清塵符,給宋小河衣裳上的汙濁給清理乾淨,這才讓她恢複笑臉,消停下來。
此次突襲讓隊伍之中損失不少,隻是要務在身,也無法長久停留。
來不及悲傷,他們草草將喪命的弟子擺在一起蓋上綢布之後,眾人便在天還未大亮之時繼續啟程趕路。
接下來的路程還算安寧,隻是赤地之中氣候變幻無常,才行了兩個時辰,天地間起了大風,黃沙漫天。
宋小河有在黃沙裡趕路的經驗,她取出大氅披在身上,蓋上了帽子,用袖子擋在臉前,盯著風沙前進。
蘇暮臨一直處於昏睡狀態,躺在千機派的旱行舟裡,底下四個小輪子由靈石催動著往前。
由於風沙越來越大,旱行舟總是被吹得往後滑,宋小河就拿出根繩子拴在舟的前頭,拽著往前走。
宋小河一路上都很安靜,因為一說話就會灌上滿嘴的沙子,她低著頭悶聲往前走,偶爾會撞上身旁的沈溪山。
這場風沙持續了半個時辰才停,眾人身上都被沙子侵襲,無一幸免。
接下來的路就順利不少,行了足足五個時辰,從白天行到日暮,前方的視線之中終於出現了如墨一般濃鬱的黑霧。
宋小河一看見,就知道終於可以休息了。
因為那被黑霧整個籠罩住的,正是那座詭異至極的鬼國,這趟行動的目的地。
“到了。”宋小河累死了,長長地歎一口氣。
與此同時,在旱行舟裡躺了一天的蘇暮臨,也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