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歸停下了腳步,轉頭看去。
蘇暮臨大罵:“你這耳朵不也沒聾嗎?”
謝歸對來人揖禮,“步天師。”
步時鳶抬了抬手,說道:“不必如此拘禮。”
她身著紅色道袍,頭上用根木簪綰了一個小發包,其餘長發垂下來,手中拿著一串黑白相間的走珠,仿佛驅了幾分病氣,顯得沒有那麼柔弱了。
步時鳶問謝歸,“當真執意如此?”
謝歸沉吟片刻,再開口時語氣緩慢,“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就這樣被遺忘。”
蘇暮臨立即扯著嗓子道:“你告
訴我!我絕對給你記著,百年千年都不忘!”
步時鳶道:“嗓門還如此嘹亮呢?當真是種族優勢。”
蘇暮臨的眼淚淌下來,“壞人,你們都是壞人,你們全都串通好了。”
步時鳶微微笑了一下,“我可沒有與誰串通。”
蘇暮臨一聽,心道難不成步天師還不知道謝歸是個壞種,於是馬上嘶喊:“步天師!謝歸此人居心叵測,能夠掌控妖屍,絕非好人!你快救我,然後我們一塊去找小河大人,收拾了他!”
步時鳶笑意更甚,說道:“我步氏一族,知天之命曉將來事,算無遺策,很多事情我早先就知道了。”
“那你為何不說,讓我們提防他?”蘇暮臨皺起眉頭,滿臉的不理解。
“凡事因果循回,各有命數,我若泄天機,則必將承擔其果。”步時鳶揚了揚手,說:“你看我這殘敗之軀,還能承擔多少業果呢?”
蘇暮臨馬上善解人意地退了一步,說道:“那你救我,我這個業果肯定很小,步天師宏偉之軀,定能承擔得了,日後我再努力償還。”
步時鳶溫柔地說:“救下你一事,這業果我的確能承擔,隻是如今我病弱之軀,能力不敵謝公子,恐怕愛莫能助。”
蘇暮臨立即淚眼汪汪,“你努力一下。”
“努力也無法。”步時鳶無奈道。
謝歸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聽完兩人的對話,然後對步時鳶頷首,道:“步天師,謝某有個不情之請。”
“彆答應他,彆答應他!”蘇暮臨大喊。
謝歸低頭看他一眼。
隨後一拳敲暈了他。
宋小河耳朵的靈識放得很遠,總感覺能聽到蘇暮臨的哭聲,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心說她還是有點擔心蘇暮臨的,不過依照他那膽小的性子,這會兒估計困在鬼蜮裡出不來。
她蹲在一塊石頭後麵躲了好一會兒,聽著那長著一對螯爪的妖怪越走越遠,知道自己脫離了危險,這才鬆了口氣從石頭後走出來。
“藏夠了?”沈溪山說著風涼話。
宋小河道:“這也是戰術,我隻是保留體力,不想浪費給不相乾東西罷了。”
沈溪山管她是戰術還是膽小還是在嘴硬,隻問道:“你現在身居何處?”
“我哪知道。”宋小河回了一句,朝四周張望。
先前沈溪山跟她說過這道館可能是個活的,宋小河很快也就領悟了這話的意思。
她明明就坐在那靈霄殿前打盹兒,就那麼一會兒的工夫,再睜眼竟然到了彆的地方。
若是她沒動,那必定是這個道館在動。
她方才忙著逃跑,隻記得自己隱約是往靈霄殿的方向去的。
往前走了一陣,宋小河忽而聽到了前方有打鬥的聲音,她跑起來,朝著聲音而去。
跑了百來步,就看到那座龐大的靈霄殿在月下露出輪廓,心中一喜,加快腳步。
誰知跑去了殿前,打眼就看
見大殿的正麵那兩扇高大的木門被砸得稀巴爛,牆也破裂,鮮紅的血跡布滿殘破的牆體,從正麵看去,整座大殿破了個大窟窿,裡麵的琉璃燈和金像給看了個正著。
沈溪山聽到了腳步聲,將長劍從麵前一人身體拔出,抬腳一踹,將人踹出幾丈遠。
方才正打算動身去尋宋小河,忽而來了一隊身著仙盟宗服的弟子,喊著他同行。
沈溪山當然沒有宋小河那麼好騙,他看見這些仙盟弟子的身上縈繞著黑氣,然後直接拔劍給殺了個乾淨。
宋小河找來時,正好看見渾身染血的他。
她瞄一眼地上的屍體,立即止住腳步,有些戒備地看著沈溪山。
沈溪山用手背擦了下濺在臉上的血,看她一眼,說道:“過來。”
宋小河卻十分警戒,抽出木劍,說道:“我已經上當過一回,豈能再輕易受騙?”
隱隱又要生氣,他道:“你方才怎麼沒有這般警惕?”
“少說廢話。”宋小河揚起下巴,衝他問道:“我問你,沈策究竟是何時愛慕於我?”
沈溪山:“?”
“說啊。”宋小河催促。
“從未。”沈溪山收劍,答道。
“那你是假的!”宋小河轉身就要跑。
沈溪山揚聲,“縛靈。”
金繩立即在兩人的手臂之中顯現,他拽著繩子朝後一拖,宋小河就感覺手臂傳來很強的力道,一下就將她往後拽去。
但宋小河並未摔倒,而是後背撞上了沈溪山,從而順勢被他抓住了後領子,他道:“老實點。”
沈溪山身上的血腥味很濃,宋小河很不喜歡,將頭撇到一邊去,說道:“你怎麼知道這些人是真是假?”
他念了清塵法訣,將身上的血一掃而淨,隨後抬手,指尖在空中一轉,金光包裹著一團黑氣,舉到宋小河麵前,說道:“妖氣。”
“妖氣?”宋小河問:“怎麼看到和辨彆這些妖氣?”
沈溪山道:“日後再教你。”
說話間,地上的屍體慢慢現出原形,變作長著雙螯的妖物,體型也就半人高的花瓶大小。
沈溪山說:“先去彆地找找,若此地沒有陰陽鬼幡,就離開。”
宋小河卻道:“我想再回殿中看看。”
她心中還有謎團未解開,壁畫上的良宵公主究竟為何會被塗了臉,金像又為什麼被砸毀,為何鬼國中隻有這良宵道館破舊不堪,而這座大殿又保存完好。
宋小河覺得還需要再進去瞧一瞧,有沒有彆的信息。
她抬步往裡走,倒不用走正門了,直接從破了個大窟窿的牆壁中走進去。
沈溪山沒有異議,落後兩步跟在她身後。
兩人一進去,就基本站在那麵畫著壁畫的牆邊了。
宋小河仰著頭,細細地觀察著壁畫。
這回倒不擔心這大殿突然作妖,將兩人分開了。
因為沈溪山方才一怒之下將這大
殿捅出個巨大的窟窿,就算真是活的,這會兒也已然死透了。
正當宋小河認真看著時,門口忽而傳來熟悉的聲音。
“怎麼將這大殿砸成這個樣子?”
兩人同時轉頭,就看見殿門處站著步時鳶。
“鳶姐?”宋小河先是朝身邊的沈溪山看了一眼,見他臉色沒什麼異樣,就問:“你為何在這?”
步時鳶踏過門檻進來,說道:“聽到了動靜,便過來瞧瞧。”
“你來得正好,我正研究這壁畫呢。”宋小河說:“你來看看這上麵有什麼學問。”
“良宵公主的故事,我略知一二。”步時鳶道。
宋小河趕忙道:“那你快說說。”
步時鳶側身,望著麵前這尊高大的金像,眸光變得幽深,仿佛憶起從前,緩緩啟聲。
“夏國位於此荒僻之地,方圓百裡無城鎮村落,常年被妖族侵擾,不過即便如此,夏國依舊富裕強盛,妖族難以攻破國門,就是因為夏國的鎮國之寶,陰陽鬼幡。”
“良宵公主乃是最年幼的一位公主,自幼天賦異稟,那些仙門之法她不學自通,皇帝見她如此天賦,便請了一位高人教導。那高人也極是厲害,將良宵公主教得不過十歲就能出城迎敵,屢戰屢勝,十年光景,無妖敢犯,夏國安寧太平。”
“隻是後來,陰陽鬼幡在夏國的消息不知如何泄露,群妖集結,組成一支龐大的隊伍,夏國皇帝親自帶鬼幡迎戰,被群妖殺而分食,臨死之際將鬼幡送至良宵公主手中。群妖之首放言,隻要交出陰陽鬼幡,便可不再進攻夏國,並百年之內保夏國安寧,隻是良宵公主高傲自負,不將那些妖怪放在眼裡,獨自出戰。結果可想而知,良宵公主自然不敵群妖,不僅喪命,且被群妖吸取了靈力,妖力大增,從而攻破城門,自此,夏國滅。”
“所以……這就是良宵公主被砸毀金像的緣由?”宋小河仰頭,怔怔地看著壁畫。
“她狂傲自大,認為僅憑自己就能夠解決那些妖怪,殊不知正是她衝動之舉,導致夏國子民被屠殺殆儘。”步時鳶淡聲道:“已不配再為世人所敬仰。”
宋小河將壁畫細細地看著,其中有良宵公主帶領將士打妖怪的,還有良宵公主騎馬在路中被兩邊的百姓拋鮮花的,其他更多的,就是她在宮中修習法術,與高大的金像站在一起,位於高高的台上帶領子民祭天等等,可以看出曾經的良宵公主在夏國的地位非常之高。
不過她身邊總有那麼一個人,每一幅壁畫中,那人都站在良宵公主的身邊。
由於麵容刻畫得不細致,看不清臉,不過她仔細看過去後,發現了一處奇怪的地方。
她回頭看看步時鳶,再去看良宵公主身邊的人,然後疑惑道:“鳶姐,你身上這件衣裳,怎麼看起來與這壁畫上,站在良宵公主身邊的人穿得一模一樣啊?”
“難道……”她腦中冒出個念頭,震驚道:“當初夏國皇帝給良宵公主請的高人是你?”
步時鳶道:“不錯,正是我。
”
“彆裝了,也不知你嘴裡幾句真話。”沈溪山忽而冷聲開口,喚道:“謝歸。”
宋小河一臉茫然,將步時鳶看了又看,疑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步時鳶笑了笑,溫聲道:“真奇怪,我都扮得如此相像了,你是如何看出來的?”
說著,就見她身上光芒一晃,變成了謝歸。
宋小河完全沒看出來,大驚道:“謝春棠!竟然是你!你這一路上倒是裝得有模有樣,沒承想竟是個包藏禍心的壞種!”
謝歸抬手作揖,“過獎。”
宋小河心說這人不掩飾真麵目之後,臉皮也跟著變厚了,於是罵道:“真不愧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東西。”
謝歸被罵,麵色依舊平和,並不惱,說道:“我來此並無惡意,隻是解答你的疑惑而已,況且,我這不也沒騙過沈少俠嗎?”
沈溪山雙手抱臂,眼眸冰涼地看著他:“因為我在你身上留了東西。”
謝歸露出訝異的神色,“何時留的?是何物?”
沈溪山沉下聲音,緩聲道:“邪祟退散。”
忽而一抹金光猛地在謝歸身上炸開,將他整個人炸得在空中翻滾,而後重重落在地上。
他半跪於地,用左手撐在地麵,右臂卻是生生被炸斷了,血肉模糊。
謝歸擰著眉,低頭一看,就看見腰間掛著的那串刻著“邪祟退散”的珠子正隱隱散發著金芒,他趕忙拽斷,扔到一邊去。
沈溪山抬手,珠子便飛到他掌中,又串了起來,飄在掌上。
“看來還真是不能亂收沈少俠的東西。”謝歸慢慢站起身,右臂的經絡開始再生,頃刻間又恢複如初,“你是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沈溪山勾起個笑,譏諷道:“你當真以為,你能把我們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謝歸道:“看來還是低估了沈少俠。”
宋小河看看沈溪山,又看看謝歸,杏眼中是大大的迷惑。
但她知道這串珠子,是在進入鬼國之前她問沈策要來,暫時延緩謝歸傷勢的東西,於是明白那時候沈策就已經在懷疑謝歸了。
她問道:“你是怎麼懷疑到他身上的?”
沈溪山就道:“日後再跟你說。”
宋小河好奇得要命,現在就想知道,說:“你就現在說嘛,好讓謝春棠死得明明白白。”
謝歸也點點頭,像是很讚同她的話。
沈溪山隻好說道:“廟前那個名喚臨渙的人,死之前曾說了兩個字,你可還記得?”
“他那不是跟你道謝嗎?”宋小河道。
“那根本不是致謝的眼神。”沈溪山說:“那個人的眼睛裡,裝滿了怨恨與不甘,是刻骨長達近百年的恨意,讓他在臨死前用儘最後的力氣,想要說出仇人的名字。”
“所以那兩聲謝,其實想說的是謝歸?”宋小河驚訝地看著謝歸,“臨渙變成那副模樣,是你所為?”
“正是。”謝歸笑著說,“沒想到沈少俠是在那裡看出了端倪。”
宋小河湊到沈溪山身邊,小聲說:“那你怎麼沒跟我說過呀?”
“沒有一定把握的事,如何能亂說?”沈溪山也壓低聲音回道。
宋小河輕咳兩聲,揚高聲音,喊他大名,“謝歸,你這一路演戲也該演夠了,布下這麼一盤局究竟是想做什麼?”
謝歸並未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語氣平和地說:“此事先不急,慢慢來。”
“宋姑娘像是對良宵公主的事頗感興趣,既這麼想知道她的往事,何不親眼去看看?”
宋小河皺眉,剛想說話,餘光卻瞥見牆上黑影忽閃。
“宋小河。”沈溪山察覺不對勁,喊了一聲,匆忙要伸手抓她。
然而還有更快的,驟然間十幾隻黑影手猛然從牆中伸出來,抓在了宋小河的兩隻臂膀,猛地將她扯入牆中!
入牆的刹那,她的眼睛在無意間瞥到了壁畫一角。
那處的良宵公主身著藕色錦衣,麵容雖然被塗黑,但發上留了一些,露出長長的,隨風飄揚的織金發帶。
隨後她視線猛然一黑,整個人消失在壁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