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黑霧鬼國春風眷海棠(一)(1 / 2)

小師弟 風歌且行 19194 字 9個月前

且說先前宋小河被吸入壁畫之後,謝歸要麵對的最大的難題,就是被留下來的沈溪山。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轉身便要溜走,誰知剛跑幾步,就被人猛地踩在背上,負上巨大的力量,徑直壓彎了他的雙腿,狠狠摔在了地上。

緊接著他的肩膀被踩住,壓得死死的,一柄冰涼的利劍抵上了側頸。

“我知道你是沈溪山。”謝歸倒是並不懼怕,緩聲說:“若是你殺了我,那些被攝取精魄的人還有現在鬼國裡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著離開。”

沈溪山覺得好笑,微微俯身,反問道:“你覺得我會在意他們的生死?”

“你當真仙盟的弟子嗎?”

“如何?”沈溪山挑眉。

“倒是半點不像是名門正派之人。”謝歸說,還在心裡補充一句,完全是邪魔頭子的做派。

沈溪山牽了牽嘴角,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我憑何要遵循他人定義的好與壞?”

沈溪山身上唯一的約束,便是那仙盟第一奇才,青璃上仙座下弟子的身份,若脫了那層衣服,他就是他自己。

不是什麼濟世救人,心懷大義的正派弟子。

他道:“我是真的會殺你,不想死的話,就快點把宋小河放出來。”

謝歸隻得道:“好,煩請沈少俠先將我放開。”

沈溪山便撤下了踩在謝歸肩頭的腳,看著他從地上爬起來。

“沈少俠,實不相瞞,那地方並無危險,隻不過是一種名喚回溯之鏡的仙器,待她做了選擇,自會出來。”謝歸隨意地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又道:“幸好先前我留了一手,否則還真不知道如何應對你。”

說著,他雙手結印,指尖泛著青光,片刻後兩道赤紅的光從他袖中躥出,直奔沈溪山而來。

沈溪山二話不說,抬劍便砍,卻感覺像是砍在了韌性極強也無比柔軟的東西上麵,隻見那兩束紅光一下子就纏上劍刃,像蜿蜒的蛇一樣極快攀上他的雙臂,緊緊纏住,而後消失不見。

他眉頭一皺,立即看到劍刃上的金光退散,身上的靈力像是猛然被什麼東西束縛一樣。

撩起衣袖一看,就見白皙精壯的手臂上多了條紅色的鎖鏈,仿佛紋在皮膚上的圖案。

沈溪山卻並不顯慌張,隻是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說道:“鎖魂鏈?這是天界緝拿窮凶極惡之犯所用之物,你為何會有?”

謝歸說道:“自然是借來的。”

沈溪山道:“你還認識天界之人?那當真是有點人脈,不過……”

他將手中的劍一揚,劍氣霎時散開,帶著洶湧的戾氣,直往謝歸的麵門衝去。

“便是鎖了魂我也一樣能殺你。”

鋪天蓋地的殺氣席卷而來,謝歸隻感覺霸道的劍氣將他層層圍住,即便是早就留了後手知道自己不會有事,他仍然脊背發涼。

他將雙指合並,趕在沈溪山的劍刺來之前,喝聲道:“變陣!”

就見周圍的景色一瞬間活了過來,在極其短的時間內變幻無窮,最後沈溪山的劍刺過去時,謝歸已然不在那處。

他轉頭,就見前方幾丈之處有一個乾涸的池子,另一側則是茂密的樹林,已然不在良宵殿前。

沈溪山先前就猜到這個道館是活的,能夠隨時變換地形,是以此時並未驚訝,隻是心裡壓著一股氣,臉色冷下來,循著聲去找人。

還沒走上多久,就聽見了一陣哭嚎慘叫聲遠遠傳來。

雖然這聲音難聽至極,沈溪山也沒有多管彆人閒事的愛好,但他隱約能從這無比淒慘的嚎叫中辨認出,這是蘇暮臨的聲音。

他將劍捏在手中,轉身朝著聲源處去。

隨著他的慘嚎聲越來越清晰,沈溪山就看見了被綁得嚴嚴實實,在地上打滾的蘇暮臨。

他像是有著用之不竭的精力,叫了那麼久,仍舊不感覺累,而一旁站著的步時鳶倒像是被他折磨得不輕,閉著眼睛用手指轉著珠串。

“叫得那麼慘,我當你是被活刮了皮呢?”

沈溪山隻聽了那麼一會兒耳朵就受不了,馬上喝止他,“閉嘴。”

蘇暮臨一聽是他的聲音,趕忙抬起一張蹭得滿是泥土的花臉,哭喊,“沈溪山!快來救我!總算是有人找到我了!”

“我可不是來找你的,你先閉上嘴,老實點,我自會救你。”沈溪山往樹下走去。

蘇暮臨一聽自己能得救,頓時閉嘴安靜了。

步時鳶這才睜開眼睛,緩緩朝沈溪山看了一眼,說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可應你一件事。”

沈溪山笑了,道:“正好,我一事相問。”

他伸出手,將手臂上赤紅的鎖鏈圖案,說道:“這東西是誰借給謝歸的?”

步時鳶低眸看了一眼,都不用推算,直接道:“是我。”

“你如何有天界的東西?”沈溪山微微眯眼,眸中染上些許探究。

步時鳶就道:“這便無可奉告了。”

她不說,沈溪山也並不追問,隻是道:“你與那謝歸是一夥?”

“談不上同夥,我與他都為自己的目的罷了。”步時鳶說話時語氣一直都很平靜,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仿佛一切事情儘在她推算之內。

進入這座鬼國會發生什麼,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她恐怕早就知道。

沈溪山知道,這種知天命的人嘴巴嚴實,很多東西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泄露天機,必將背負業果。

沈溪山道:“那煩請步天師給我指條路吧,你應當知道我要去哪裡。”

步時鳶看了他一眼,隨後道:“奉勸沈公子還是彆去。”

沈溪山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問:“理由呢?”

“這是宋小河必須了結的一樁因果,此事由她而起,必也由她而終,若沈公子強行介入,因果不結,最後小河便會被業果纏身,終生難消。”

沈溪山問:“業果纏身會如何?”

步時鳶道:“就如我這般。”

驟風起,樹聲嘩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卷著步時鳶寬大的道袍,隱隱顯現出她極其瘦弱的身軀,幾縷碎發從她滿是病態的眉眼間掠過。

沈溪山的眸光沉著,將她看了又看,無法想象出如此姿態的宋小河是什麼模樣。

在他的記憶裡,宋小河永遠是活力滿滿,連哭的時候都哭得很有力氣。

步時鳶仰頭看了看天,忽而問了一句,“沈少俠,你可曾見過春雪?”

沈溪山道:“沒有。”

空中的風越來越強烈,發出怪異的咆哮聲,隻見漫天的黑幕緩緩退散,隨後黑霧瘋狂舞動起來,密集的妖怪開始在天空出現,各種鬼哭狼嚎從天上傳下來。

蘇暮臨直接被嚇傻了,縮著腦袋,將身子蜷縮成一團。

沈溪山看了片刻,忽而將捋起衣袖,掌中凝起金光覆在赤紅的圖案上,隻見那原本附著在皮膚上的鎖鏈泛起了紅光,而後被他抓住了一角。

隨後他握緊拳頭開始用力,硬生生將那赤紅的鎖鏈從手臂上給扯了下來,聽得錚然一聲響,鎖鏈頃刻就斷成兩截。

沈溪山將那鎖鏈扔在步時鳶的腳邊,說道:“你的東西,我替他還你了。”

他抬腳要走,步時鳶就說:“沈少俠打算作何?”

沈溪山腳步未停,語氣滿不在乎道:“你們窺天命之人不是常把天注定一詞掛在嘴邊嗎?眼下我不乾涉任何人,憑心而為,所以不論造出什麼的後果,那也都是注定之事。”

道館之內的景色不斷在變換,沈溪山隻往前走了幾步,就立即消失在視野之中。

蘇暮臨後知後覺他就這麼走了,又開始嘶喊,“沈溪山!你說了要救我!怎麼能就這樣走了?”

步時鳶蹲下來將鎖鏈撿起,長長地歎一口氣,說道:“既然都認出是天界之物還如此對待,這可讓我如何歸還?”

蘇暮臨一聽,趕忙道:“我娘與天界也有些往來,若是步天師能夠放我一馬,我可以讓我娘幫你在中間說說情!”

步時鳶轉頭看了看他,還當真將他身上的繩索給解開了,說:“去吧。”

“啊?”蘇暮臨乍然得到釋放,還有些緩不過神,“這就把我放了?謝歸不會尋你的麻煩吧?”

步時鳶彎唇笑了笑,說:“比起你給我的耳朵帶來的災難,他那些不算什麼。”

蘇暮臨撓撓頭,尋思著那還不是你們捆著我不放我才喊的嗎?

多說無益,他也怕謝歸突然回來,於是跟步時鳶說了聲告辭,匆忙跑了。

鬼國內起了大風,黑霧在空中流竄,所過之處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道兩邊的酒館商鋪,路中的小販攤,亭台樓閣,家宅宮殿,所有建築都在黑霧掠過的瞬間變作斷壁殘垣,呈現出百年歲月的殘破來。

宋小河從良宵道館中跑出來,放眼望去所有景色都在極速變化,街道上是密密麻麻正在逃跑的百姓,尖叫與哭喊聲不絕於耳。

奇形怪狀的妖怪從天上落下來,大肆屠殺手無寸鐵的夏國子民,有些男人女人拿起鋤頭鐮刀奮起反抗,有些老人則帶著孩子奔逃,從街頭到街尾,無一不是哭嚎呐喊。

宋小河置身其中,卻無法成為其中之一。

她邁開大步在街上奔跑,自擁擠□□的人群中穿梭,身邊逃命的百姓相互碰撞,推搡,踩踏隨處可見。

凡人如何能鬥得過妖怪?

他們拿著武器拚死反擊,被利爪穿胸,被獠牙撕碎,也固執地為婦孺老人爭那麼一丁點的逃命時間。

漫天的血色,幾乎鋪滿了整條街道,夏國百姓前赴後繼,從屍體與鮮血上跑過,向皇宮而去。

然而良宵公主已死,夏國再無能夠護佑他們的人,所有百姓麵臨的都是一個被早已算定的結局。

宋小河慢慢停下來,像是跑累了,站在路中央怔怔地看著麵前的景象。

滿臉絕望,高喊救命的男男女女從她的麵前跑過,赤紅的鮮血從她的腳邊流過,肆虐的妖邪用醜陋而猙獰的麵容將百姓玩弄於股掌之間。

所有乞求的聲音彙聚,皆傳入宋小河的耳中。

她的心口泛起濃烈的疼痛來,有些喘不過氣了,不僅僅是因為這一場她從未見過的人間煉獄。

更是因為她是曾經的良宵公主,是夏國所有子民愛戴敬仰的守護神。

這便是當年她死之後的夏國,是所有百姓所遭受的一切。

“公主殿下。”

身旁忽而傳來幽幽的聲音,宋小河愣愣地轉頭,就看見身邊站著身著綠色長衣,衣冠整潔的嚴三穀。

隨著風聲散儘,這些發生在九十六年前的慘劇也隨之消散,東方吐白,天色逐漸有光。

入目一片荒敗,許多建築早已坍塌,牆壁碎裂,街上隨處可見的狼藉與白骨,近百年的時間裡,血跡早已乾涸,經曆數不儘的風雨後,沒了所有痕跡。

這才是夏國如今真正的模樣。

嚴三穀的身邊還站著許多人,慢慢地顯現出身形來,男女老少皆是穿著乾淨衣袍,頭發整齊,體體麵麵地出現在宋小河的麵前。

他們用一種宋小河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她,有人落了淚,有人卻在笑。

夏國子民在近百年的歲月之後,終於再次得見他們的良宵公主。

於是所有人紛紛跪下來,高舉雙手,像曾經做過很多次的那樣,對宋小河高呼:“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宋小河看著這黑壓壓地跪了半條大街的人,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堅強的神色,眉眼鬱鬱情緒卻仍舊平靜,隻是心中彷徨迷茫,下意識抓緊了腰間彆著的木劍。

前世暫且不論,今生宋小河所有的道理都是從師父那裡學來的,她從未應對過這種情況,更不知道去如何回應這些滿眼崇敬的夏國子民。

她想起年幼時曾問師父的話。

“師父,為什麼我叫小河,小河也叫小河?”

梁檀便說:“小河是由地勢堆積的雨水而形成,這樣的小河隨處可見,天下間數不勝數。但宋小河卻是這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宋小河,沒有任何人或是東西能夠替代,你不是天生地養,你有父母有姓氏,這名字便是他們唯一給你的東西,誰若是取笑或是看不起你的名字,你切記,一定要將他打得滿地找牙,哭著道歉為止。”

宋小河從玉鐲中取出那塊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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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很舊了,木牌幾乎要褪色,上麵有著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宋小河。

她心念一定,將木盤緊握在手中,抬頭對麵前的眾人道:“我已輪回轉世,前塵儘忘卻,今生我隻是仙盟弟子宋小河,不是你們的公主殿下。”

眾人惶惶抬頭,有些人麵露失落難過,有些人卻像是已經料到,麵上仍是笑容。

嚴三穀道:“我們其實都清楚,如今多年過去,我們已經不再奢望其他,隻求還能再見你一麵,對你道一聲謝。”

宋小河緩緩抽出木劍,眸色沉靜,稚氣的麵龐上充滿著認真,說道:“即便我已不再是良宵公主,但仙盟律法,有錯必究,你們可以告訴我是誰將你們困在鬼國中近百年,我一定替你們討個公道。”

這些事已經過去百年光陰,無法再尋到那些滅了夏國的妖怪,宋小河也無法誇下海口為他們報仇。

但是凡人死後,魂魄歸於冥界輪回轉世,這些夏國子民卻在這鬼國中停留了那麼多年,顯然背後有其原有。

她道:“是謝歸嗎?”

其他人麵麵相覷,一時間都沒說話。

過了片刻,嚴三穀才緩緩開口,“我等再見到公主殿下足矣,未曾想過要向誰討回公道。”

得到這個答案讓宋小河很意外,她詫異道:“哪怕被困在這裡九十多年,也毫無怨言?”

嚴三穀揚起個溫和地笑,說道:“我們不過是這天地間的一抹殘魂,何來什麼怨言?”

宋小河剛想再說話,卻忽而一陣微風過境,將所有百姓的鬼體給吹散,麵前的街道當即空無一人。

她疑惑轉頭,就看到謝歸站在屋頂上,手執陰陽鬼幡,正淡淡地看著她。

宋小河握著木劍抬起,劍尖指向謝歸,揚聲道:“你究竟想如何?賣了那麼久的關子,也該說個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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