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日晷神儀(二)(2 / 2)

小師弟 風歌且行 21156 字 5個月前

夜明行稀,許是因為寒天宗坐落在北境,夜晚的溫度格外低,吹在臉上都是冷的。

宋小河躺在地上,枕著雙

臂,睜著眼睛看著夜空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表現得太過安靜乖順,沈溪山的心裡就隱隱不安,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去安慰宋小河,隻能希望現世的梁檀快點出現。

隻有他才能結束這場逆轉時空之旅,將他們帶回現世。

宋小河好像睡著了,閉上了眼睛,白嫩的臉頰顯得很稚氣。

沈溪山緩緩靠過去,從儲物錦囊中拿出毛茸茸的毯子,輕輕蓋在宋小河的身上。

往常隻要她睡著,就算是將她抱起來走一圈也不會有動靜,現在沈溪山隻是給她蓋了個東西,她就顫著睫毛,不安地翻了下身,側麵朝著沈溪山。

沈溪山動作停了一停,過了會兒,才將手落在她的後背,力道輕柔地拍著。

夜風也變得溫和了,沈溪山低著眸,看了宋小河半宿。

隔日,梁檀在天不亮就出了門。

門窗輕響,宋小河瞬間就睜眼醒來,看見梁檀離去的背影,她匆忙爬起來跟上,動作間還不忘拉上沈溪山。

天色灰蒙蒙地,像是要下雨。

梁檀心情低落,也不好好走路,一腳深一腳淺,也不知要去哪裡。

行過一處山澗,越走越偏僻,行了一個時辰之久,竟完全出了寒天宗的結界,來到了宗門的後山之處。

宋小河和沈溪山就耐心在後麵跟著。

卻見他終於停下,在一塊座椅似的天然石雕上坐下來,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怎麼了?”

憑空響起一道年輕的聲音,在問梁檀。

梁檀答:“我不開心。”

那人說:“你總是在說廢話,不過沒關係,我隻有你這一個朋友,我可以縱容你。”

梁檀:“……”

“你都看出來我不開心,為何還要說風涼話?”梁檀道:“我走了一個時辰來找你,你還藏著做什麼?”

“我怕你帶人來抓我。”

“我都來找你多少回了,你還不信我?”梁檀不可置信道。

忽而一陣黑霧在空中卷起,散去的瞬間,一個少年站在其中現身。

他身著黑袍,頭發隻有頸間長短,一半綰在腦後,結了一條小辮。

他有一雙藍色的眼睛,麵無表情地說:“凡人陰險狡詐,不可儘信。”

梁檀窩囊地威脅道:“你再說我就走了!”

宋小河看見他,頓時露出驚訝的神色。

原因無他,隻因麵前這個也是熟人,正是酆都鬼蜮之中的那個夢魔,後來被蘇暮臨一雷劈成出了原形,被收入戒指中變作靈寵。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師父在三十多年前竟然與這夢魔就相識了。

“濯雪。”梁檀半癱在石座上,半死不活道:“我心中煩悶,你說些話寬慰我。”

濯雪用那雙藍眼睛將他看了又看,用淡然的語氣說:“凡人壽命便是活得再長,也不過百餘年,能什麼煩悶?”

梁檀斜著眼睛,怒瞪他

,“說,你繼續說,我倒要看看你還能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濯雪就當真繼續說:“像你這種資質低下,天生就不是修道的人,煩惱就更無足輕重了,於天道來說,你這種凡人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隻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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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梁檀大怒,從懷中掏出了一包東西,往他臉上一砸,“閉上你的嘴!”

濯雪抬手,輕易接下,打開油紙包開始吃裡麵的雞肉,評價道:“今日的雞肉有些涼了,你路上太慢。”

“那是因為我的心裡冷冰冰,所以無法給雞肉保溫。”梁檀有氣無力道。

濯雪幾下就將雞肉給吃光,突然問道:“你可有想過離開寒天宗?”

梁檀瞥他一眼,“我哥在這裡,你要我去何處?”

濯雪道:“你跟梁清不同,他是人界孕育千年而生的天材,必定踏上飛升之途,而你不過是資質平庸的凡人……”

梁檀不愛聽這話,打斷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若想跟上你兄長的腳步,隻能洗筋伐髓,改變你的先天條件。”濯雪道:“我知道有個地方,那裡有能夠讓你改頭換麵的仙草,你願不願意去?”

梁檀聽了這話,如何能不心動,隻是下意識拒絕,“我不能離開我哥。”

“若是你兄長飛升成功,便會去天界,上三界的一天,等同下三界的一年,你短暫的壽命如何與他相比?他在天界住上半年天,再下凡來看你,你已經躺進棺材裡了。”

濯雪語氣平靜地陳述事實,話中不帶絲毫貶低,卻讓梁檀心裡一下難受起來。

梁檀露出慌張的神色,磕磕巴巴問:“我、我不能去、天界住著嗎?”

“你一個凡人如何去天界?”濯雪疑惑道:“凡人登天,要經過天梯才行,七千年天梯斷了之後,再沒有一個凡人能夠上去,你越過天梯上去,必死無疑。”

梁檀閉了閉眼,覺得濯雪這張嘴今天過於討厭,沒有一句話是中聽的。

他道:“我不信。”

濯雪說:“不信算了,反正你也活不長,待你兄長飛升之後,我便去找他做朋友。”

梁檀大怒,“我哥最恨魔族,你去找他,他一張符宰了你。”

濯雪道:“那我就去找你的轉世,反正你腦子笨,不管如何轉世都一樣,我們會一直是朋友。”

梁檀大罵他惡毒,又罵他的嘴根本不配吃肉,隻適合吃屎。

宋小河站在邊上看了很久,看著師父被氣得麵紅耳赤罵人的樣子,嘴角彎了彎,總算笑了。

笑容雖輕淺,但有了幾分活氣。

沈溪山心中一鬆,這才覺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根弦繃在他的心裡。

濯雪站著,隨便梁檀罵,情緒始終悠然平靜,完全不在意一般。

待梁檀罵累了,想要休息了,他才說:“有人來過。”

宋小河嚇一跳,以為他察覺了自己,連忙往後退了兩步,後背撞上了沈溪山的胸腔。

他道:“彆怕,不是我們。”

就聽梁檀驚叫:“是誰?!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你罵我兩隻眼睛像屎殼郎推的糞球的時候。”濯雪說:“現在已經走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約莫是你們宗門的弟子。”

梁檀大驚失色,嚇得渾身出汗,慌張跳下石座道:“我先走了,你彆說見過我。”

濯雪看著他的背影,說道:“如果有人問,我不會說謊的。”

梁檀一邊跑一邊憤恨地回頭喊:“那你死遠點,彆在寒天宗附近出現!”

宋小河和沈溪山二人也跟著梁檀往回走。

他趕路急,著急忙慌地催動符法,但由於符法用得不精,走一段飄一段,模樣很滑稽。

不過好歹比徒步走要快得多,僅用了小半時辰就趕回了寒天宗。

他悄悄從偏門進去,鬼鬼祟祟像個賊,正走著時,忽而遇到了前方有一群結束修煉的外門弟子走過來。

梁檀趕忙鑽到旁邊的柱子後縮成一團藏起來。

就聽那些外門弟子議論著靠近。

“鐘氏又來找梁清了?”

“可不是嗎?聽說又送來不少好寶貝呢!”

“真是羨慕不來,梁清這資質,又是出自鐘氏,日後怕是前途無量!”

“據說鐘氏想讓他拜入嫡係,改姓鐘,按潯字輩。”

“梁檀是潑天富貴淋在了腦門上,他一個學什麼都不行的廢柴,什麼也不用做,單憑著是梁清弟弟這一層身份,後半生便無憂了。”

“不止呢!若是梁清飛升之後去了天界,給他找了什麼仙草神藥,就算是不用飛升也能活個兩三百年!”

“真是山雞跟鳳凰投胎到了一起,梁檀當真是投了個好胎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語氣裡充滿著陰陽怪氣和輕蔑刻薄,皆清清楚楚地傳入了梁檀的耳中。

待人都走遠了,他才從看不見的陰暗角落裡爬出來,麵無表情地回了竹林小院。

正午時分,天色卻灰暗無比,似一場大雨將至。

梁檀推開院門,就看見原本空曠乾淨的小院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奢貴箱子,但是箱子上就嵌了寶石,也不知道裡麵裝的是什麼珍奇寶貝。

他臉色一沉,重重將門摔上,大步往裡走。

梁頌微仍舊在院中敲玉石,聽到動靜抬頭,看了一眼被摔成兩半的竹門,說道:“去了何處?”

梁檀回道:“不用你管。”

“我是你兄長。”梁頌微說。

梁檀一下子發了大怒,一轉頭雙目已是無比赤紅,怒氣衝天,吼道:“兄長?!你還是我兄長嗎?你不是要改姓鐘,與我梁檀有什麼關係?我可沒有姓鐘的兄長!”

梁頌微站起身,冷聲道:“我何時說要改姓?”

梁檀指著滿院子的箱子,“你當我瞎嗎?這些不是鐘氏送給你的!?他們為什麼給你送這些,又在打著什麼主意,你不清楚?”

梁頌微道:“我自有打算。”

“你有什麼打算?”梁檀赤紅的目滑下了眼淚,咬牙切齒道:“你想改姓鐘,你想拋棄我這個廢物一樣的弟弟,是不是?”

“從未。”梁頌微說。

梁檀自嘲地笑了一下,說:“我知道,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你的拖累,你人生中的汙點,就算你日後飛升去了天界,被天上的神仙知道你在人界有一個我這樣兄弟,怕也是嘲笑你。”

“我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學不會,沒有你天賦高,也沒有你討人喜歡。”他從袖中抓出香囊,猛地扔到梁頌微的身上,大聲道:“都是你的!天賦能力,家世背景,還有我喜歡的人,全都是你的!”

香囊輕盈,砸在身上半點知覺都沒有,梁頌微低頭看了一眼,說道:“情愛於我,不過累贅。”

“那你何不修無情道,徹底斷了她的念想?”梁檀高聲質問,恨聲道:“少在我麵前裝清高!”

梁頌微眉頭籠著寒霜,冷得駭人,他抬腳上前,精致的繡花香囊就這麼被一下踩在了腳底。

他道:“若非為你,我早就修了無情道。”

無情道,斷情絕愛,指的不僅僅是愛情,更有親情。

但凡在這世間還有牽掛,便不能修無情道。

宋小河愣愣地,轉頭看了沈溪山一眼。

沈溪山對她對視了一下,隨後心虛地移開視線,心說這兩兄弟吵架就吵架,扯什麼無情道。

他這無情道現在都修得稀裡糊塗了。

梁頌微又道:“近日對你管教鬆泛,不想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你先交代清楚,為何與魔族混在一起?”

梁檀這才想起這一茬,頓時泄露了害怕的情緒,嘴硬道:“我沒有。”

梁頌微冷聲道:“再敢撒謊,家法處置。”

梁檀像是怕極了家法,立即道:“那是我朋友。”

“宗門那麼多人,你與誰不能交朋友?為何偏與魔族為伍?”梁頌微質問。

“他不會看不起我。”梁檀察覺出他語氣裡的蔑視,知道兄長看不起魔族,連帶著與魔族混在一起的他也覺得不堪,心裡受傷,麵上就越是憤怒,“你憑什麼管我跟誰交朋友?!我又不是你,被那麼多人追捧仰慕,身邊永遠不缺人!我隻有這麼一個朋友!”

梁頌微不管他如何歇斯底裡,情緒冷漠至極,說道:“今日起,與那魔族斷絕來往。”

“你憑什麼管我!你不過是比我早出生了那麼一會兒,當真以為就能做我哥哥?!我憑何事事都要聽你的?況且你日後改姓為鐘,更加沒有資格來管教我!”

一道巨雷憑空乍起,閃電劃破天際,伴隨著震耳的聲響,一瞬的白晝將天地照亮。

白光落在梁頌微漠然的眉眼和梁檀憤怒的淚目上。

梁檀衝他吼道:“梁頌微,你就好好走你的登仙大道吧,我絕不會成為你的絆腳石!”

他轉頭,大步衝出了小院,狂奔離去。

梁頌微站在院中,目光卻追著梁檀的背影而去

,一如往常的冷漠眼中卻蕩起了波瀾。

沈溪山是最能理解梁頌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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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某種方麵上來說,兩人比較相似,梁頌微所受到的追捧讚譽,沈溪山亦有。

他們這種天賦異稟之人,大多都冷情,將修煉飛升攬為己任,想的是人界道途,念的是天下氣運,什麼情情愛愛,親朋好友,於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

隻是梁頌微在乎唯一的雙生弟弟,沈溪山也一頭栽進了小河裡,所以他很能理解梁頌微現在的心情。

電閃雷鳴,驟雨瓢潑,豆大的雨水瞬間覆滿大地。

沈溪山用了個微弱的訣法為二人遮雨。

梁頌微有靈符護身,雨水不沾衣襟分毫,他仰頭看了看烏雲密布的天空,指尖夾了張符,反手一變,掌中就多了一把傘。

他拿著傘往外走,像是要去尋那個哭著跑出去的弟弟。

剛推開竹門,忽而一人從竹林中走出。

他沒打傘,渾身濕透,踩著泥濘走到小院的邊上。

宋小河一見他,整個身子都顫了一下,下意識想要上前,卻被沈溪山一把抓住,攥緊了手腕。

就見來人也是十七八歲模樣的梁檀,束起的長發被雨水浸透,貼著臉頰往下落水,衣襟濕透之後緊貼在身上,顯出少年有些單薄的身軀。

他紅著一雙眼,直直地看著梁頌微,脖頸青筋儘現,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麼。

梁頌微轉頭看他,淡聲問:“還知道下雨了回家?”

梁檀站在他幾步之外,淚水似乎混在雨水裡,也不知道流了多少。

他看了梁頌微許久,忽然笑了一下,隻聽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喚道:“哥哥,我回來了。”

宋小河低下頭,悄悄用另一隻手背抹了兩下眼睛。

沈溪山彎腰,將她的手拿開,就見她眼睛濕漉漉的,是又落了淚。

他摸了摸宋小河的腦袋,說:“彆哭了,這不是找到了嗎?”

找到了來自崇嘉二十八年,來自現世的梁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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