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繁星墜落小河辭彆師父(四)(2 / 2)

小師弟 風歌且行 23429 字 4個月前

宋小河應道:“說得太對了!”

沈溪山見她氣得一時間隻會附和應聲,不免笑起來,摸了兩下宋小河的額頭,溫聲哄她,“這天下厲害女子多的是,根本不需男子的認可,自會有欣賞讚譽她們的人。”

宋小河被他揉著臉,信誓旦旦道:“日後我也會成為厲害的人。”

“那是自然。”沈溪山低笑了一下,又道:“你會是六界中相當了不起的人物。”

宋小河已然忘記這句話,她隻當沈溪山是在誇她,但如此高的評價,難免讓她有些不好意思,於是靦腆低笑了一下,說:“過獎過獎,我努努力吧。”

說完,宋小河撕了書,又跑上去看彆的話本。

沈溪山看了看時辰,站起身說:“我出去一趟,辦點事。”

宋小河趕忙放下書,緊緊盯著他,“什麼時辰回來?”

“很快。”沈溪山道:“你若是看

書覺得無趣,就玩昨日地那些泥,做好了回來我給你燒成型。”

宋小河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然後目送著沈溪山離開。

這黏黏糊糊,充滿著挽留的目光,差點就讓沈溪山自製力崩塌,沒成功走出去,不過想起要辦的正事,他還是咬咬牙,走了。

沈溪山走之後,宋小河就不看話本了,她在床榻上躺了一會兒,又把長生燈給拿了出來,衝著燈低聲喚道:“師父……”

“這裡又剩我自己了。”宋小河說。

長生燈卻沒有任何回應。

宋小河將它攬在手臂裡,側躺著,往窗外看去。

外麵一片盎然春景,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宋小河喜歡春天,那是萬物複蘇的季節。

正因為夢中能夠與師父回到從前的生活,所以每次醒來之後宋小河麵對著師父已經死亡的現實,才會更加鬱鬱寡歡。

沒有陪伴,她就會往夢中奔逃。

“既是假的,總有一日會化作虛影消失。”

師父的話在耳邊響起。

宋小河貪戀假的東西,於是閉上眼睛,又想睡覺。

可她又想起這幾日沈溪山對她所做的事,他的眼神總是很專注地看著她,如此一來,就會給她一種被珍視被疼寵的錯覺。

喂她吃飯,給她擦腳,給她新衣裳,給她綰發,這些都是師父做過的事。

沈溪山來做,終究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之中,卻又有著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在他身邊,宋小河再不會感覺孤單。

如若選擇夢中的師父,她就要放棄沈溪山。

因為夢與現實,不可能聯係在一起。

她躺了一會兒又爬起來,飄去了桌邊,挽起袖子開始玩泥巴。

沈溪山外出也確實沒多久,等宋小河捏成第五個泥人時,他就回來了。

他看見宋小河雙手糊滿了泥巴,臨走時放在桌上的泥幾乎被她霍霍完了,若是再晚一點回來,宋小河沒了泥巴玩指定會鬨。

回來的時辰掐得剛剛好。

沈溪山笑著在她身邊坐下,往桌上一看,發現這五個泥人都是同一個人。

那就是宋小河自己。

尤其是頭上兩顆丸子發髻,相當明顯。

宋小河正專心捏第五個,頭也不抬道:“你快給我燒成型。”

沈溪山也沒廢話,掌上幻出熾熱的火焰,對著桌上的泥人烘烤灼燒。

說來也神奇,灰撲撲的泥土,燒出來的卻是白色的瓷人,釉色雪白無暇,極為純淨。

宋小河驚呼,詫異道:“你這是是什麼火?燒得這般漂亮?”

對此,沈溪山不吹牛,隻道:“我不管做什麼事,都是做得最好。”

宋小河嘴上說:“狂妄自大。”

心裡卻讚同道,小師弟還是一如既往的的厲害。

她又想,不過用了半天就捏出了五個泥人的我,更厲害。

全部燒好之後

,五個潔白的小瓷人就擺在桌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全是宋小河自己。

可以看出她捏的越來越熟練,到後麵第五個時,小瓷人跟她本人像了八分,十分有型。

宋小河看了一圈,最後將第五個捏在手中,說道:“就選你了,你最像我。”

沈溪山問:“那這四個呢?”

在宋小河眼裡,那些都是失敗品,她道:“扔了吧。”

沈溪山殷勤道:“我幫你扔。”

隨後將四個小瓷人收了起來,宋小河便也沒再關注,捧著小瓷人往上走。

沈溪山給她拿了飯,說道:“後天我就要去出任務了。”

宋小河頓時轉頭看他,“去哪裡?”

沈溪山就在她身邊,盤腿坐下來,說道:“先前在長安事,這個任務就派給我了,隻是後來我去忙了寒天宗一事,回來後又撞上鐘家帶人鬨事,這才耽擱了一個多月。”

“現在寒天宗那些人基本伏法,鐘家也滾回去了,師父便讓我準備出發。”沈溪山道:“要去北方一處叫壽麟城的地方。”

宋小河沉默地吃著飯,腮幫子鼓鼓的,緩慢地嚼。

沈溪山知道她在聽,又道:“明日我就會把你放出去。”

宋小河還是沒說話。

沈溪山掐了掐她的臉蛋,說:“這幾日好好吃飯,看著臉色似乎沒那麼蒼白了,氣色好不少。”

宋小河問:“你把我帶來此地之事,有人發現嗎?”

沈溪山道:“有人問了。”

宋小河:“你如何回答?”

“我就說不知道。”沈溪山道:“你出去之後該如何說,還用我教你嗎?”

宋小河輕哼一聲,道:“我就說你把我關在這裡好一通虐待,整日打罵我,還不給我飯吃。”

說著,她往嘴裡塞了一大口飯。

沈溪山笑眯眯道:“你儘管說,不會有人相信的。”

“為何?”

“因為我在他們眼中,是個性子溫潤的謙謙君子。”

沈溪山心說,好歹我也裝了十多年,豈能是白裝的不成?

宋小河吃了飯,又坐在沈溪山身邊看了會兒書,酉時一到她就迫不及待地爬上床睡覺。

沈溪山在下麵又坐著看了一會兒書,這才走上去。

掀開被褥,就看見宋小河側躺著,手裡攥著那個雪白的小瓷人,寶貝得很。

沈溪山笑了一下,脫了外袍,躺進被窩之中,將她抱在懷裡。

皎月當空,夜風寧靜。

梁檀坐在院中削木頭,時不時捏在手裡比劃一下。

宋小河坐在他身邊,給他搖著扇子,靜靜地看著他。

梁檀道:“上回給你做的劍用著如何?你現在長大了,是不是該用長一些的劍了?”

宋小河說:“長的短的在我手裡都一樣。”

梁檀道:“都一樣很快就會折斷是吧?”

折了四把木劍的宋小河隻嘿嘿笑著

梁檀削好了外形,開始上漆,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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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了漆,梁檀擦了一把汗,道:“好了,晾曬個幾日,漆乾了之後再刻點花紋,你就能拿去用了。”

宋小河起初沒應聲,好一會兒之後,她語氣輕快道:“師父,我明日便不來了。”

梁檀轉頭看她一眼,沒接話。

他起身,走到井旁邊,洗了洗臉和手,然後擦淨,來到凳子旁坐下,笑彎了眼睛,說道:“為師早就知道啦,你昨日都是穿著新衣裳來的,我可做不出來這麼好瞧的衣裳。”

宋小河低著頭,拿著個小樹枝在地上畫著,說:“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呢,不能總在這裡陪著師父了。”

說是陪著師父,宋小河心裡卻清楚,她才是需要陪伴的那個。

梁檀道:“小河,過來,為師給你綰發。”

宋小河抬頭,眼圈已經紅紅的,黑眸水潤,她乖乖搬著小凳子,來到梁檀身邊,背過身去。

梁檀給她解了頭發,將銅板攥在手裡,梳子輕輕從她發中穿過。

他笑著道:“我第一次給你綰發,是在你四歲的時候,那會兒你的頭發就很長了,總是被我隨手一紮,或者用個小樹枝綰起來,後來有回帶你去了前山,你看見彆的小丫頭頭發都綰得漂亮,回來就跟我鬨。”

“起初我也不會梳那些小姑娘的發髻,給你綰的不好看,你也不嫌棄,頂著亂糟糟的腦袋出去找人炫耀,彆人笑話你,你就跟彆人打架,為此我還特地去找玉珍學了些手法。”

“一開始學得不好,後來慢慢慢慢熟練,一晃多年過去,我現在綰的發髻也相當漂亮了。”

宋小河用手背蹭了蹭眼淚,回道:“師父越來越厲害了。”

“小河才是越來越厲害了,師父老咯,比不上小河了。”梁檀說:“你自幼就與彆的孩子不同,心性堅韌,不論是那些孩子排擠你,嘲笑你,還是你修煉不得力,多年來都無法在體內凝聚靈力,就算屢屢碰壁,你也開朗如舊,從不會被這些事所擊敗。”

“你被送來那會兒,手上掛了個刻著‘宋小河’三字的木牌,我當時覺著這名字不好,給你取了個新名字,叫宋枳畫。後來才發現,還是小河一名適合你,奔流不息,勇敢無畏,永遠有著勃勃生機,不論春夏秋冬都會肆意流淌,不管路過什麼樣的風景,都會一直向前。”

“小河就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小河。”

梁檀說著,最後一條發辮也給編好,銅板係上去,拍拍她的腦袋,又說:“我們小河雖然有時候愚笨,但心中懷有大義大善,是天下難得的玲瓏心竅,隻要你堅守本心,不懼艱險,終會有光明璀璨的將來。”

宋小河轉頭,沒有出聲,卻早已淚流滿麵。

一歲時,梁檀教會宋小河說話;四歲時,梁檀第一次給她綰發;六歲時,梁檀將她抱在脖子上,帶她去滄海峰最高之處摸星星;八歲時,梁檀同意她學劍,並親自做了木劍給她;十歲,宋小河在生辰那日得到了一條

漂亮的裙子,那是梁檀在山下打閒工,攢錢給她買的;十二歲,宋小河參加獵門考核未及格,梁檀偷偷跑去彆的山頭抓了彆人養的雞,給她準備了豐盛的晚飯;十三歲,宋小河被送去外山,跟孫玉珍住了半年,梁檀嘴上說著自己在滄海峰清淨許多,卻三天兩頭跑去外門看她;十五歲,宋小河羨慕彆的小姑娘有漂亮首飾,梁檀就掏空家底,給她買了一支儲物玉鐲,雖然後來連著一個月師徒倆都吃清水豆腐

十六歲,宋小河與梁檀跑去外門看熱鬨,梁檀被踢掉了兩顆牙,其後宋小河偷了他的玉葫蘆下山,那時候的小河並不知道,她快要失去師父。

十七歲,宋小河跟著梁檀去了長安,這才知道鐘家如何看不起他,知道這幾十年師父如何痛苦,知道原來人對親情的執念可以這麼深。

凡人渺小脆弱,得愛,便會得世間所有力量。

十七歲,宋小河與梁檀死彆。

“師父,我以後會想你的。”宋小河的淚順著下巴滑落,抽噎道:“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師父。”

“你會忘了小河嗎?”她說:“好像喝了孟婆湯,轉世輪回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是我捏的小人,師父你帶上,轉世的以後彆忘記我,好不好?”

宋小河送出雪白的小瓷人,人兒上的兩個丸子發髻和四條支棱著的辮子,雙手高舉,像是擁抱的姿勢。

梁檀收下了,誇道:“捏得真好。”

宋小河泣不成聲,跪下來,磕了個響頭,“小河多謝師父多年來的養育栽培,若無師父,便無小河。我宋小河在此起誓,我會為師父師伯手刃仇敵,將清檀雷法傳承下去,會把師伯的最後一魄找回來,也不會讓世人把你們的事跡,還有寒天宗和鐘家的罪行遺忘。”

梁檀將她拉起來,給她擦了擦淚,將做好的木劍給她,說道:“收好,這是為師給你做的最後一把,大道難行,日後你一定要堅強,為師雖死,但留給你的東西還在,莫要因此迷茫了前路。”

“不論你最後走到何地,為萬人所景仰也好,隱姓埋名的平凡生活也好,為師都會為你驕傲。”

“小河,來生你我有緣,還會再見。”

梁檀說著,身形開始化作雲霧消散。

一瞬間,櫻花消失,小院潰散,夢境開始崩塌,宋小河站在原地放聲大哭。

梁檀是師,也是她的父,雖說宋小河自小沒有爹娘,但在她心裡,梁檀早就是她的父親。

有梁檀在,宋小河從未羨慕過任何人,他雖貧苦,日子過得緊巴巴,卻從未委屈宋小河。

宋小河一度不願麵對他的離開,如今卻也知道,她根本留不住已死之人。

她正哭著,忽而一隻手伸來,溫柔地在她臉上擦拭著。

宋小河低聲嗚咽著睜開雙眼,一陣夜風吹來,刹那間,宋小河看見漫天地櫻花飄落,紛紛揚揚。

她震驚地抬頭,就看見頭頂一大片盛開的櫻花,正隨風搖曳。

沈溪山坐在她的身邊,擦

著她的眼淚,說道:“醒了?”

宋小河怔怔地,“難道我還在夢中?”

“是現實,宋小河。”沈溪山說:“這棵樹是我讓人從江南運來,今日才栽在此處的。”

宋小河抬手,看見手裡捏著的小瓷人,心想,這的確是現實。

她的小人並沒有送出去,師父所做的那把劍,她也沒能帶出來。

她哭得氣息不足,短促地喘了幾下,就聽沈溪山說:“你看天上。”

宋小河依言抬頭,就看見無邊的夜色中繁星密布,一輪皎潔的月掛在當中。

“是你師父留給你的幻象。”沈溪山說:“櫻花到了壽終之時會凋零,但是這個會永遠存在陪伴你度過在滄海峰的每一個夜晚。”

是皎月與繁星共生的幻象。

宋小河知道的,從長安回來之後,她就發現了。

或許是梁檀知道櫻花樹的凋零之期將至,也知道自己這一趟是有去無回,所以在走之前,將這個幻象做了出來,讓皎月和繁星每晚都陪伴著宋小河。

他還做了許多吃食,存放在膳房的靈石裡,還有許多他親手縫製的衣裳,就連雷玉葫蘆,他也留在宋小河的房中。

林林總總,俱是梁檀在宋小河跑出去玩的以後,偷偷做的。

也全是他對宋小河的放不下。

她仰頭看著,忽而一道星芒從天際滑過,拖出長長的光弧。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星星滑動起來,稍縱即逝的星芒留下了長尾巴,在宋小河的眼前鋪開一張無比絢麗的畫卷。

繁星墜落,像是一場瑰麗的星雨,映在宋小河的眼眸裡。

“宋小河,你看。”

沈溪山說:“這是你師父給你留的最後一個禮物。”

八方風來,宋小河的衣裙被翻起,長發擺動,銅板撞在一起時叮當作響。

宋小河伸出手,想要接住掉下來的星星。

但什麼都接不住,於是沈溪山伸出手,將她的手握住。

是師父留給她的,十八歲的生辰禮。

宋小河心裡難過得厲害,抱著沈溪山,哇地一聲大哭,將這些天壓在心底的痛苦放聲宣泄,聲音可憐至極:“沈溪山,我再也沒有師父了……”

或許她還會得到各種愛,但永遠沒有父愛了。

沈溪山將她擁入懷中,拍著她的後背,任她把眼淚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哄道:“好了好了,一切都會過去的的。”

明日就會好起來。

因為宋小河已經明白,這天下生死之彆的尋常,就像月亮的圓缺,海水的潮汐,朝陽的升落,乃是不可改變,無法撼動之事。

也是天下間的每個人,包括宋小河在內必須要經曆之事。

她堅韌勇敢,今日辭彆師父,明日便會踏上新的旅程。

正如梁檀所言,小河就是奔流不息的小河,或許會停留駐足,但永遠不會乾涸。

況且還有溪山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