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牢自建造以來,關押都是各種犯下大事的嫌犯,雖說是先有審門提審之後再定罪,但關進水牢的人,幾乎沒有無辜。
那麼對待犯罪的惡人,水牢的條件自然也就沒那麼好。
暗道看不清路的走廊,密不透風的牢房,整座水牢外邊所流動的水潭,乃是天界親自落下的結界,凡是擅闖者或是企圖逃離牢獄者,都要經受寒潭死水的侵蝕。
輕則皮骨腐爛,重則肢體儘溶,性命難保。
誰也沒想到,有朝一日生來便被奉為天之驕子的沈溪山會被關入水牢中。
仙盟上下並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麼錯事,就猜測他引雷將仙盟大殿炸了個大窟窿,頂撞青璃上仙,惹得上仙大怒,所以才將他關進牢中反省。
青璃執掌仙盟的時間也不短了,什麼樣的事都能處理得很好,一步步將仙盟抬上人界的山巔,成為仙門之首。
從未有任何事,讓她覺得如此棘手。
仙盟大殿的穹頂破了個巨大的窟窿,殿中柱子儘裂,像是稍微觸痛一下就會粉碎,整座大殿搖搖欲墜,即將坍塌。
青璃站在殿前,臉色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了。
先前她就隱約覺得沈溪山這小子與宋小河走得有些近了,他生來性子冷清,不僅親緣單薄,且身邊也沒有一個親密的玩伴,甚至在幼年時,對身邊的弟子惡意極大。
是天生修無情道的料子。
當初他十二歲立誓之後,此後修為一騎絕塵,青璃根本不用多管,隔段時間抽查一下,沈溪山總有巨大的飛躍。
青璃曾不止一次地想,人族終於有了希望。
所以在她發覺沈溪山對宋小河表現得有些不同尋常之後,她立即架起了警惕之心,檢查沈溪山身上的斷情禁咒。
斷情禁咒乃是她親手所布下的咒法,若是沈溪山動情,禁咒所釋放的痛苦必定不是常人所能忍受,是以如若禁咒觸發,沈溪山一定會找上她,解決禁咒帶給他的痛苦。
但禁咒不僅安然無恙,此後多日,沈溪山仍舊如常,沒有半點受影響的樣子。
青璃稍稍放心,想著隻是自己多慮。
沈溪山這種五歲便威脅著要拔人舌頭的人,仿佛天生惡種,怎麼會輕易動心?
但在長安之時,步時鳶的一句勸告,又讓她提心吊膽起來。
步時鳶不是尋常神仙,她的勸告或是警示,不能當做隨口的一句話來看待,正因如此,青璃才更加忐忑,找來了宋小河,暗中用話敲打。
隻是宋小河看起來著實單純,她看起來似懂非懂,也不知有沒有明白。
隨著沈溪山修為越來越高深莫測,青璃也無法具體掌控他的情況,隻憑借著他身上的禁咒判斷。
她隻認為,沈溪山的修為不可能高過她,所以自然就無法壓下禁咒的異常,隻要看上去完好,那他便沒動情。
青璃現在這個循環裡,卻根本沒想到,沈溪山已經有了壓製禁咒的能力,他甚至能擋下青璃
的攻擊,在破誓之時,生生將身上的禁咒扯碎。
這小子的修為,分明已經越過了她!
但飛升的天劫卻並未降臨,如此,便說明沈溪山並沒有飛升的命格。
或許散去修為,淪為常人,才是他的命途。
青璃看著不斷坍塌的大殿,重重地歎息一聲。
命格難馴之人天生不服管,越是往下壓,他就越反抗得厲害。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聽上神一句規勸,至少還能保住這仙盟大殿。
仙盟水牢之中。
宋小河提著一盞燈,跟在看守牢房的弟子身後,行過幽暗的長廊,靜謐的環境中,隻有二人的腳步聲重疊。
這一層裡隻有一間牢房。
那弟子在牢房邊上站定,輕聲道:“就在前麵了,麻煩宋獵師快點把話說完,若是被人發現恐怕會惹事。”
宋小河趕忙點點頭,小聲道了謝,弟子走後,她抬步上前。
許是因為關押的對象不同尋常,牢房中破天荒掛上了兩盞燈,算不上很明亮,卻將牢房中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牢中的人坐在地上,背對著鐵門,腰背板正,兩側的地上垂著腕子粗的鎖鏈。
他微微低著頭,分明是聽到了門口的動靜,卻一動不動。
宋小河是偷偷跑進來的,也不敢大聲說話,握著鐵欄杆,將臉湊過去,輕喊,沈溪山,沈溪山……”
沈溪山不理她。
“是我啊。”宋小河說:“我來看你了。”
就是因為來人是宋小河,沈溪山才不理。
他裝聾,一點反應都沒有。
幸而宋小河早有準備,掏出撿的木枝,一截一截凍起來,然後慢慢往牢中送。
長度差不多,宋小河捏著這一頭,用拇指的另一頭輕輕戳著沈溪山的肩頭,說:“你為什麼不理我?是牢中的什麼咒法封住了你的神識嗎?還是盟主那一擊把你的耳朵打壞了?”
一縷細小的金光飄出來,纏繞在木枝上,隨後木枝就寸寸碎裂,發出劈裡啪啦的輕聲。
碎到最後,一截小木枝彈起來,啪地一下敲在宋小河的腦門上。
她捂著腦門輕叫一聲,見沈溪山還是沒有什麼反應,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人,於是她又提燈轉身離去。
沈溪山麵對著牆壁,眉眼滿是懨懨。
聽著宋小河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便垂下了眼眸,像是整個人沉入了泥潭之中,便是眉間紅痣鮮亮,也沒有了半分仙氣。
沒多久,腳步聲就又響起,而且重疊起來,由遠及近。
“宋獵師,你真的要快點了,這是不合規矩的,若是被人發現,我也要跟著一同受罰。”
“放心放心,我一定很快,不會讓你受牽連的。”宋小河壓低聲音再三保證。
被她帶來的弟子才用玉牌打開了門上的禁錮。
宋小河笑眯眯地摸了兩塊小靈石,送到那弟子的手上,道:“多謝。”
弟子拿了靈石與她客氣兩句,轉身走了,宋小河便拉開鐵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她來到沈溪山的身邊,將提燈放在地上,蹲下來歪著腦袋去看沈溪山。
見沈溪山板著一張俊臉,目不斜視,像是根本沒聽見宋小河的動靜。
“你在生氣嗎?”
宋小河湊近他,低聲問。
沈溪山不說話。
他像是一尊精致雕琢的玉像,就算冷著臉,渾身上下也都是好看的。
宋小河抬手,柔軟的指腹摸上了沈溪山的耳廓,那是他平日裡喜歡的動作。
熱乎乎的手指在耳郭上輕輕摩挲,將熱意渡過去,沈溪山的眉眼再是如何冰冷,耳朵被一揉,也泛起了薄紅,像是玉像染了色,更添幾分旖旎之氣。
“乾嘛不理我啊?”宋小河半個身子湊過去,攀在他的肩頭。
她的臉上也沒有笑容,看起來並不高興,隻是語氣很軟,一聲一聲地喊著沈溪山。
“你不是要走嗎?還在這裡做什麼?”
沈溪山終於開口,聲音是十足的冷漠。
宋小河沒有被他的冷漠刺傷,反而更向他貼近,主動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我走之前,想來看看你。”
“我還以為你根本不在乎道彆,畢竟你早就準備好了離開。”沈溪山也不過是嘴上不太饒人,身體到卻沒什麼排斥,不管是宋小河的靠近,還是她主動牽手,沈溪山都沒有任何抗拒的力道。
他太生氣宋小河想要不告而彆這件事。
在他眼裡,這就是拋棄。
宋小河捏著他的手掌。
常年練劍的人,手上都有繭子,就算是沈溪山也不例外,隻是那些繭子並不堅硬,透過厚厚的一層傳遞出來的溫度也是滾燙的。
每回宋小河牽著他的手,就會感覺極為安心。
這是一種心理上的依賴,就像她牽著師父一樣。
但沈溪山又不同,宋小河靠近他時,會生出貪心的妄念,會想一而再再而三地朝他貼近。
宋小河說:“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沈溪山:“你以為你的騙術很高明?”
“我沒有想要騙你啊。”宋小河靠在他的肩上,掌中凝了紅色的光芒,慢慢貼上沈溪山的心口,徐徐說道:“不是我想丟下你,是先前盟主告訴我,你先前在鐘氏糾集其他仙門找上門來的時候,你以暴力鎮壓,將他們逼退,本就結了不少仇家,上個月又死裡逃生,盟主是怕你再遭遇什麼意外,不好向你們家交代,所以才不想我告知你此事……”
說完之後,宋小河又覺得這樣說,像是把責任推給盟主一樣,於是又補上一句,“我也是這麼想的,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就沒跟你說。”
沈溪山不接受這個解釋,冷笑一聲,沒說話。
宋小河一時間沒想好怎麼繼續解釋,於是專心給他治療起傷勢來。
誰知這力量一探進去,瞬間就撕扯了他的內傷,沈
溪山的嘴邊立即湧出鮮紅的血。
這一下可把宋小河嚇得不輕,甚至來不及拿錦帕,下意識用手去接,於是接了一張新的滾燙鮮血。
沈溪山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問她:“你的話說完了?”
宋小河低頭看著掌中的血,隻覺得眼睛被刺得陣陣發痛,一抬頭,眼淚瞬間就滾落了。
她眸中滿是害怕,強壓著哭腔問,“你是不是傷得很重啊?”
沈溪山這才是微微偏頭,瞥了她一眼,“暫時死不了。”
宋小河心中立即被鋪天蓋地的自責淹沒,同時翻滾著巨大的不安和懼怕,先前強裝的鎮定被擊得粉碎,她抱住沈溪山的脖子將頭枕在他的肩上,將自己的脆弱暴露無遺,“對不起。”
燙淚落下來,沁濕沈溪山的衣裳,貼著他的皮膚。
但沈溪山並未因此心軟,隻是問道:“你是為什麼而向我道歉?”
宋小河其實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