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意外，戲班子晚了一個時辰才來。
宋小河在台下等了許久，估摸著這場戲若是聽完，回去時天該黑了，若想在天黑前回家，這戲隻能看一半。
可台上的花旦老生抑揚頓挫的唱腔，鑼鼓喧天，台下人一陣一陣喝彩。
宋小河玩心大起，腳挪不動道，不想回去。
宋小河其實也聽不太懂這台子上究竟在唱什麼，隻是覺得這裡熱鬨，好玩。
覺得那台上的戲子穿得衣裳漂亮，臉上的妝容華麗，她低頭問懷裡的小狐狸，“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不然你不會每次都跟著我來看戲的，對吧？”
一場戲散，天色已近傍晚。
南延的春天長，但是春季來得晚，三月天的時候這裡還會下雪。
宋小河揣著手，縮著脖子在雪地裡行走，有心想在天黑前回家，但冬日裡天黑得早，沒走多久天就黑了。
夜空之中掛著一輪圓圓的月亮，照得大地一片光明，不必打燈也能瞧清楚前麵的路。
宋小河走著走著，低頭一看，身邊跟著的黃毛小狐狸現在卻一身的白毛，像是褪了色一樣。
她沒忍住笑了，俯身把小狐狸抱起來，說道：“為何你一到滿月就會變成這樣？滿月對你來說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小狐狸並不會回答，隻睜著眼睛看她。
宋小河一直都叫它小狐狸，就像自己小的時候，老宋頭和村裡的其他人都喊她宋丫頭一樣。
轉念一想，她現在都有了名字，合該給喂養的小狐狸也取個名字。
“你今後就叫你滿月如何？”宋小河道：“花好月圓，喜慶。”
她跟著這隻不能說話的狐狸聊了一會兒，就覺著寒風刮臉，乾脆閉上了嘴。
說來也奇怪，從辭春到她那個村子的路並不算遠，以往走個約莫兩刻鐘也就到了，今兒不知道怎麼回事，走了半個鐘頭，還沒瞧見村落。
宋小河心中正疑惑，忽而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這四周都是空曠的荒野，宋小河這幾年走過很多次這條路，鮮少遇到有人同行的情況，更何況這地上還鋪著雪，她自己走路都沒什麼聲音，怎麼還能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她心中一驚，保持速度不變，耳朵悄悄豎起往後聽。
這回聽得更清楚了，就是腳步聲。
這是她頭一回趕著夜路，遇到這樣的事，頓時嚇得不輕，也不敢回頭看，趕忙加快了腳步，想將後麵的人甩掉。
寒風呼嘯，刮得宋小河的臉生疼，不管她走多快那腳步聲始終黏得緊，詭異得很。
往前走了一段兒，宋小河終是沒忍住，悄悄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可了不得，就見那身後跟著的哪是個人？
它身量不大，也就半人高，勉強有一個人的形狀，一張臉竟是沒有五官，隻有一張皮！
宋小河嚇得當場喊劈了嗓子，嗷了一聲，驚出一身的冷汗，邁開雙腿瘋狂往前跑。
這
一刻恨不得生出八條腿，又無比後悔起自己的貪玩，應當看一半就走的！
身後那妖怪發出一聲難聽的嘶叫聲，飛快地黏了上來，伸出一雙利爪，直往宋小河後背摸。
她跑得飛快，懷中的小狐狸一下從她臂彎裡蹦出來，往她肩頭上踏了一下，朝身後那妖邪撲過去。
宋小河驚叫了一聲滿月，轉眼就看見迎麵竟然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怪物在飛快靠近。
她急急刹住腳，當機立斷轉了個方向，也來不及多想，唯一的念頭就是逃跑，將這兩個妖邪甩掉再說。
宋小河朝著前方大步奔跑，沒留神踏進了山穀的地界，身後嘶叫聲一下就停了。
她往前跑了幾丈遠，實在是跑不動了，一呼吸肺部就像炸開一樣疼痛，雙腿也發軟，便是那妖怪騎到她頭上，她也邁不動一步了。
她靠著樹喘氣，回頭一瞧，那兩隻妖怪竟停在了很遠的地方，來回徘徊，像是害怕著什麼一樣，不敢靠近這裡。
這才讓宋小河撿回了一條命。
她坐在地上休息了許久，見那倆妖怪確實是不敢進來，不甘心地在外麵守著，似乎在等她出去。
宋小河哪有這麼傻，恢複了些力氣之後，趕忙朝著裡麵走去了。
這連綿的山穀，向來被周圍的百姓稱為福澤之地，養活了無數人。
獵戶們經常上山打獵，但是不會進到深山裡，因為那裡有十分凶猛的野獸，且若是在山中迷路，基本就沒活路了。
宋小河沒上過山，並不知道這些，為了躲避身後的妖怪，她一個勁兒地往前走。
白雪覆了滿地，周圍隻見月光，看不見任何活著的生物。
宋小河方才被嚇得厲害，又狂奔了那麼久，出了一身的熱汗，這會兒冷靜下來，風一吹竟冷颼颼的，趕忙抱著雙臂，縮著脖子走路。
她其實不怕迷路。
因為幼時老宋頭曾告訴她，山底的河都是有山上的水流下來彙聚成的，所以隻要她找到流動的溪水，就能順著水找到下山的路。
她自幼耳聰目明，在寂靜的山中行走著，尋找水流奔騰時發出的聲音。
宋小河餘悸未消，嚇得雙腿發軟，走一段就要休息一會兒，在死寂一般的山中轉來轉去，終是繃不出哭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找。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這麼倒黴，偏偏就撞上了這種妖邪，幸好它們不敢進山，否則……
宋小河都不敢想自己的後果會是什麼樣。
“一場破戲有什麼好看的！”
她氣惱地指責自己，眼淚流下來會被寒風吹得冰涼，所以她隻能儘快擦去，揉得雙眼一片通紅。
正傷心地哭著時，忽而有水聲傳進了耳朵裡。
宋小河大喜過望，趕忙尋著那水聲而去，卻發現她找到的並不是流動的河水，而是一汪溪水。
宋小河慢慢地靠近，就見水的表麵泛著一層層漣漪，皎月倒映在上麵，變成無數碎片，像是落在溪水上的點綴，
波光粼粼。
她不禁發出疑問，心想這水怎麼會起這麼大的波瀾？方才她聽到的水聲分明就是從這裡傳來的啊……
她瞪眼看著?[(，隨著水麵慢慢平靜下來，周圍也沒了旁的聲音。
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忽而有一人竟然慢慢地，從水的中央浮出。
“啊！”
宋小河嚇得一聲尖叫，雙腿一軟當即摔倒在地上。
這回是真嚇得雙腿軟得像麵條，完全跑不動了，眼睛瞪得奇大，死死地盯著浮出水麵的人。
他像是踩著岸底站起身一般，那水在他身上沒留下半點痕跡，嘩啦啦地砸在水麵上，響起一陣清脆的聲音。
他聽見了宋小河的驚叫，好似不經意間地一個回身，一雙淡無波瀾的眼眸落在她身上。
隻見皓月之下，他的長發如潑墨般落在身上，身上比雪還要白上三分，那是凡人絕對不會出現的膚色。
他像是冬日裡最乾淨的一捧雪，漂亮得世間絕無僅有，眉間那一點朱砂痣，更是將他襯托得神性儘現，如落入凡塵的神明。
水流順著他的赤著的胸膛往下落，沒入他腰身之際的水麵上，黑發垂在水中飄著。
這絕不是個人。
宋小河雖驚惶失措，卻也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明亮的月光下，這水中的人有一對黑色的利角，和一雙金色的眼眸。
對上視線的瞬間，宋小河猛地一驚，繼而整個人睜開雙眼，從夢中醒過來。
定睛一看，天亮了。
她竟在樹邊坐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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