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乾爽,百姓們結束農忙後,就會聚堆兒坐在樹下閒聊。
楓葉染上了紅色,落了滿地的樹葉,被吹得到處飄,年幼的孩童在周圍跑著玩兒。
老人們聚在一起,說起了昨日有一個模樣十分俊俏的公子花了不少銀兩,買走了鎮上所有的畫。
此前誰也沒見過那公子,斷定是個外來人,可誰也不知他買那麼多畫做什麼。
正說著,忽而有人看見不遠處那滿地的紅色楓葉中,正站著昨日買畫的公子。
他長發冠玉,一身雪白衣袍,雙袖以五色線點綴,長身玉立,俊美非凡。
眾人遠遠地瞧著,議論的聲音也壓低了。
那公子往那站了一會兒,忽而有幾個小孩兒跑著玩兒,不小心撞在他側身,自個跌在了地上,摔疼了屁股大哭起來。
就見那公子轉過來,眾人才看清楚他眉間有顆紅痣。
他蹲下來,一把將坐在地上的孩子拎起,雙眸一彎,露出個溫柔的笑,乍一看好似小菩薩下凡。
不知說了什麼,那小孩兒竟當即就不哭了,老人們驚奇議論,不知這天仙兒似的人物是什麼來頭。
此人正是沈溪山,他把那小孩拎起來後,說的是:“自己不長眼撞在我身上還有臉哭,再哭就把你眼珠子摳下來。”
這話還挺有用,當即就給那小孩兒嚇得不敢再哭。
他鬆開了小孩兒,起身踩著楓葉緩步離開。
他昨日借著買畫之由,將這座鎮子逛了個遍,沒有他要找的人,便也不會過多停留,要離開去下一個地方了。
凡曆崇靖二十八年。
這是沈溪山入世的第一十年,和以前一樣,他仍舊不喜歡這聒噪的人間,還有愚蠢的凡人。
丟失宋小河的消息之後,沈溪山便開始了在人間的遊蕩之旅。
這一十年間,他去了很多地方,經曆了很多個春夏秋冬。
才發現人界竟然這樣大,在這人世間尋找一個人,真真是如大海中撈針一般,但沈溪山沒有彆的辦法。
他曾試著啟動萬象羅盤。
正如步時鳶所言,那萬象羅盤是獨屬於步氏的神器,他不會卜算神法就很難驅動,於是後來在尋找宋小河的同時,他也在找卜算神法相關的記錄文冊。
所以,他不得不學會認字。
沈溪山學習能力強,學字對他來說極為簡單,提筆寫下的第一個字,便是“宋”字。
在字都還沒認全,他自己名字都還不會寫的時候,沈溪山倒是先學會了寫宋小河的名字,而且他覺得他寫的字,比宋小河寫得好看。
後來,他又學會了作畫。
這一十年的時間太過漫長,沈溪山未曾在某處停留,一直在路上,便當真學到了很多東西。
他知道了凡人定下了哪些節日來度過一年的時間,也明白了眼淚和笑聲都分很多種,明白人的情感複雜多變,懂得了那些親情,友情,愛情
,還有離彆,不舍,團聚。
沈溪山時常會想起宋小河在臨走時抱著他說的那句話。
她說:“沈溪山,我好舍不得你呀。”
那時候的沈溪山不能理解舍不得含著什麼感情,但在人世間遊蕩一十年後,他才懂得,那其實是宋小河對離彆的不甘。
可人界實在太大了,就算沈溪山馬不停蹄地尋找,到如今仍沒有宋小河的消息。
不過他生命漫長,可以慢慢尋找。
凡曆崇軒五年。
沈溪山找到了一些記載了卜算神法的古籍,開始學習如何使用萬象羅盤。
在經曆了幾次失敗後,他啟動了神器,用羅盤卜算宋小河轉生之後所在何處。
可羅盤終究不是尋人之物,沈溪山也隻掌握了卜算神法的皮毛,所以他用萬象羅盤推算出的畫麵,隻指向了一個被稱作酆都鬼蜮的地方。
這一卦結束後,沈溪山受到了萬象羅盤極強的反噬,受了重傷。
沒有龍珠在身護體,這傷讓他萎靡了很長時間,連帶著前往酆都鬼蜮的路上也耽擱了許久。
崇軒十七年,沈溪山來到了酆都鬼蜮。
這時候的鬼蜮還是一片混亂的廢墟,毫無秩序可言,無數妖魔鬼怪在此地廝殺爭鬥,暗無天日。
這裡不可能誕生凡人,宋小河也不會在此處。
沈溪山怒不可遏,化出龍身在鬼蜮之中大開殺戒,利爪撕碎了無數妖邪,每一片龍鱗上都染了妖血,讓這片混亂之地徹底清靜了。
他殺得累了,乾脆用龐大的身軀盤在山體上,稍稍休息了一下。
他不敢睡去,怕這一睡太久,與宋小河錯過了太多的年歲,所以就閉眼那麼一會兒,就又變回人形,打算離開。
臨走時,他發現有個十分弱小的妖怪躲在山腳處,正抱著頭蜷縮成一團,一邊哭嚎一邊發抖。
沈溪山沒見過這麼窩囊的妖怪,踢了它一腳,“閉嘴,吵死了。”
那妖怪翻了好幾個滾,立馬匍匐在地上衝沈溪山大拜特拜,喊著龍神饒命。
沈溪山這才看見那妖怪的臉上隻有一張嘴,連眼睛都沒有,半身以下則是蛇一樣的身軀,乾癟醜陋,奇形怪狀。
這種醜陋的東西,沈溪山多看一眼就會傷到眼睛,他沒搭理,徑直離開了。
酆都鬼蜮沒有宋小河,沈溪山出來之後又催動了萬象羅盤。
這次羅盤成像,指向了一處名為夏國的地方。
而這次萬象羅盤造成的反噬比上一次要重得多,沈溪山傷得極重。
他在路上走走停停,四處打聽,才於崇慶元年來到夏國之中。
隻是他沒想到,那地方已經變成了被黑霧籠罩的鬼國。
沈溪山隻身走進黑霧之中,察覺到這國門上有龍之力的氣息,於是他在那廢墟一樣的夏國中穿行。
夏國中有許多飄蕩的魂魄,顯然也是剛死沒多久,還沒形成自主意識,像霧氣一樣在沈溪山周圍飄來飄
去。
這地上遍布屍體,是妖怪肆虐之後的痕跡,顯然這裡也經受了一場屠殺。
沈溪山無法從這些殘肢碎體中找到宋小河,也不想。
他沿著街一直走,來到了一處尚為完好的建築前,看見那門口掛著的牌匾寫著“良宵道館”。
沈溪山走進去,他在裡麵找到了一間屋子,那屋中立了一尊金像。
他點了燈,緩步走到金像下,慢慢用目光描摹著金像,看見金像上是宋小河的臉。
這一世,她是夏國的良宵公主。
入人間的第七十年,沈溪山終於找到了與宋小河相關的東西。
她還存在於這個人世間,隻不過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以他不知道的身份生活著而已。
沈溪山在金像的腳邊坐下來,就好像坐在了宋小河的身邊。
燈光將他的影子照在地上,竟顯得格外孤寂。
他想起那時候宋小河總喜歡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然後抱住他的胳膊或者是腰,問他想不想去人間看看。
如今沈溪山已經在人間行走七十年,卻還是覺得當初與宋小河在山上的日子快樂。
沈溪山不知道還要這樣尋找多久,但他在這件事上仿佛出奇地有耐心。
自夏國離開後,他繼續在人間遊蕩。
接下來便是一段無比漫長的歲月,他遇見了很多名叫小河的人,男孩女孩都有,也遇見不少名喚溪山之人。
凡人數量龐大,重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隻是每每聽到有人在他身邊喚小河時,他都會停下腳步,追尋過去瞧一瞧,確認那人不是宋小河才會離開。
凡曆崇慶四十年,沈溪山來到了一處名喚長生殿的地方。
這地方據說是神殿,專門守護人的魂魄,沈溪山一話不說踹門進來了。
長生殿的掌燈人名喚伏玉,是個眉清目秀的年輕男子,正在掃地,不成想被人一腳踹開了大門,他驚得連忙放下掃帚去迎人。
“這位貴人,你怎會來此處?▽▽[]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伏玉忙上忙下地去查看門有沒有被踹壞。
“這裡麵掛著的燈,當真能夠庇佑凡人的魂魄?”沈溪山雙手抱臂走進去,抬眼打量大殿裡那些排列得密密麻麻的燈盞。
伏玉檢查了門沒壞之後,這才稍稍放心,轉身道:“長生殿是庇佑人魂的神殿不錯,但這門卻是百年一開,有緣之人才能找到……”
“彆廢話,給我拿盞燈。”沈溪山不耐煩地打斷他。
“這……”伏玉一時拿不準主意,畢竟這人可不是長生殿開門迎接進來的,是他自個踹開的,“這怕是不行。”
沈溪山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對於愚蠢的凡人,我向來是仁慈的,不計較你方才的找死,去給我拿盞燈來。”
伏玉守著規矩,搖搖頭道:“貴人,這不合規矩。”
沈溪山身形一動,怎麼到跟前的伏玉都沒發現,緊接著領子就被猛地拽住提起來。
他身量高大,提著伏玉輕輕
鬆鬆,凶戾之氣染上眉眼,“存心找死是不是?”
“貴人,切莫衝動!”伏玉到底年輕著,當即嚇得不行,連連擺手。
正在此時,門口忽而響起了敲門聲,就聽清脆的女音傳來,“小師父,我路過此地口渴,能討一杯茶喝嗎?”
伏玉轉頭看去,就見殿門處站著一個身著道袍的女子,白玉簪綰著青絲,麵上帶著微笑,一派仙風道骨之姿。
隨後他就覺得領口一鬆,麵前這凶神惡煞之人竟鬆開了他,整個人朝那女子衝去,還怒喊道:“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而後,兩人就消失在門口不見了。
來到此處的,正是步時鳶。
她早就料到了沈溪山的反應,所以跑得及時,將沈溪山引開了長生殿。
畢竟是守護人魂的神殿,萬不能讓沈溪山給砸了。
兩人來到了空曠之地,步時鳶才停下腳步。
沈溪山劈頭蓋臉幾下殺招,帶著洶湧的怒氣,步時鳶躲得吃力,險些受傷。
“龍神大人,是不是該聽我說兩句?”步時鳶抽空說道:“我此次來,可是帶著宋小河的消息來的。”
沈溪山何嘗不知,隻是不揍她一頓,難解心頭之恨。
當初他就是被這麼一騙,然後獨自在人間遊蕩一百多年。
沈溪山不予理會,連下幾招,步時鳶終是不敵,被擊中腹部,當即摔出去噴了一口血。
如此,沈溪山才暫時停手,來到她麵前,“快說,宋小河在哪?”
步時鳶擦了擦嘴角的血坐起來,笑了一下,道:“我此次來,是想與你好好商議,不如我們進去坐下來,慢慢說?”
“你覺得我有閒心與你慢慢說?”沈溪山嗤笑著反問。
步時鳶道:“你會的。”
她起身,將身上的灰塵拍打乾淨,又道:“因為你想知道宋小河的下落。”
此話便是精準戳中了沈溪山的軟肋。
實際上他也根本不會打死步時鳶,因為除了步時鳶,沒人再知道宋小河在何處了。
沈溪山縱使惱怒無比,心中不願,也隻得與她又回了長生殿內。
步時鳶與伏玉笑著交談幾句,隨後向他要了一間房,勞煩他送上熱茶來。
伏玉此時已經知曉一人的身份,便十分尊敬,當即給兩人沏茶去。
穿過一條小路進了庭院中,沈溪山與步時鳶走進其中的一間屋子裡。
那屋子也不算寬敞,進門就是拱形的穹頂,當間擺著桌椅。
兩人相對而坐。
步時鳶的麵色始終溫和,但她與百年之前的變化當真不小,不僅氣色差了許多,身上的神氣也淡不少。
沈溪山一眼就看出她身上黑霧繚繞,背負著沉重的業果。
而沈溪山也好不到哪去,他這些年被萬象羅盤傷了許多次,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有時候血的味道外泄引來了貪念的妖魔,自然也免不了一場惡戰。
長此
以往,他已是傷痕累累,沒有龍珠的神體,也扛不住這樣的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