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焰拔出一旁的劍, 劈向了一邊的木桌。
木桌被分成兩半,應聲而倒。
盯著斷口整齊的木桌,他眼眶預裂, 握住劍柄的手青筋暴起。
思緒仿佛一團燃燒木炭, 不斷爆裂作響。
“我同兄長一姓,從前叫何知行。名字好聽嗎?很少人知道的,不過我想告訴你。你也告訴我名字,好不好啊?”
“你很好奇我從前?我從前到處殺人啊, 你信不信哈哈哈。”
那個人向來都喜歡胡說八道,猜不出她那一句話是真,那一句話是假。
這兩句倒是真的。
陸焰想起以前發過的誓:倘若有日抓到刺自己一劍的人,定要讓他生不如死,五馬分屍!
驚訝、震驚、失望、不甘、了然等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血液在身體裡不斷沸騰, 整個人都要焚燒殆儘。
他很想告訴自己,她不是那個人,但心裡卻已經有了答案。
林溪那把很快的劍,林溪對山林求生的熟練,林溪清楚軍隊內部的運作…………
確定是她, 隻能是她, 也不愧是她。
可是怎麼會是她。
原來他把劍貫穿他胸口, 讓他重傷下不得不放棄原本計劃的仇人。讓他流落彆國, 幾次死裡逃生的仇人。
是他認為世上對自己最重要的人。
無數次夢回的場景,那把劍的劍鞘,竟然握在她手中。
說來有點可笑, 可他卻笑不出來。
畢竟很多事情都有跡可循,隻是他一直沒有去懷疑過她而已,從來沒有。
直到今日真相大白, 仿佛直麵深淵。
陸焰臉上仿佛覆蓋了一層嚴霜,眼神冰冷,眾人都噤若寒蟬,皆垂首不語。
他們何嘗見過向來胸有成竹,遇事不變的主公,這般震怒失態。
即便是找出了當日刺客,也不該這般……惱怒。
這完全說不通。
領頭的趙振斟酌道:“主上可是確定了動手之人?”
陸焰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是。”
“主上果真英明,還請明示對方是何人?我這就出處理。”
陸焰:“此後你們不必再插手,我自會解決。”
“敢問主上預備何為?”
陸焰把那把劍回鞘,金屬割裂空氣的聲音,讓眾人怔了怔。
“當然是……殺了。”語氣平靜,但話裡,卻隱隱挾著暗流湧動的風暴。
眾人麵麵相覷,倒也不意外。
主上被那人當胸殺了一刀,幾乎當場丟了性命,仔細養了快一年才痊愈。
如此深仇大恨,隻怕讓對方死得太容易都不能解氣。
要知道主上向來殺伐果決,絕不是什麼仁慈之人。
眼下既然不想他們過問,不問便是。
此事告一段路,也可以了結主上的一件心事。
陸焰走出巷子,來時候還是晴天,這會兒竟然開始下雨了。
他緊抿著唇,臉色猶如大雨將至的天空般陰森。
—
林溪左等右等,都不見陸焰回來,索性自己先睡了。
她本來還想等他回來,一起去外麵走走。
今天她前後忙了一天,午間也未曾小憩,不想躺在床上卻睡意全無。
心中總是有牽掛,可是也沒有什麼大事。
唯一的事情,不過是小毒菇過生辰罷了。
不知道是否近來的事情太多,哪怕她這樣神經大條的人,也有些心神不寧。
林溪躺在床上,轉了個身,忽然瞧見房間裡站著的人……
燈光照在他臉上,他站在陰影裡,背著光瞧不清臉上表情,也不說話。
不過朝夕相處,憑著身形她也能一眼認出是誰。
林溪倒也沒嚇到,這位悄摸就進來了,半點腳步聲都沒,奇奇怪怪的。
她遙遙地看了眼,開口問:“你站在那裡乾什麼,想嚇我啊?”
林溪有些莫名,今日子時才回來不說,怎麼還神神叨叨。
也是對方長得好看,要是不好看的,半夜猛然瞧見。那可能還會被嚇出心臟病來。
所以夫君一定要找好看的,最好是既好看又聰明,但是呢,又不能太聰明。
陸焰現在看著,就難得不太聰明。
多大的人了,居然還這麼幼稚。
陸焰看著床榻上的人。若是從前,他如何都想不到心狠手辣的刺客,竟然是一個女人。
在雙方不知情之下,兩人還拜堂成了夫妻,朝夕相處了這些日子。
任由她打破自己的禁忌,一點點擠進去他胸口。
陸焰來不信天、不信命,也不得不感慨,這也許就是天意弄人。
想到這裡,他摸向懷裡的匕首。
複仇的欲望凝聚在刀刃上。
隻要此時上前,在她沒反應過來之前,就把匕首壓下去。
割開喉嚨,血就會噴薄出來。她也會沒有什麼痛苦地死去。
念頭在腦子轉了許多次,他都下不了決心。
沒有辦法想象……她鮮血覆麵的樣子。
他不願她出意外,千裡迢迢都要跟去,何況是自己親自動手。
唯有人心最難測,情字最殺人。
林溪見對方還是不言不語地站在那裡,又說:“書桌上我放了東西,你去看看。這對子時,祝你生辰快樂。我應該是第一個祝賀你生辰的人。”
“你也是這世上,第一個人祝賀我生辰的人。”陸焰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些字。
衣袖下的雙拳不由緊握,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
還沒有下定的決心,再次動搖了起來。
若是對方換成任何一個人,都能毫不猶豫地下手。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她。
林溪心裡“嘖”了聲,看來小毒菇從前過的日子不太好,以前每年她都有兄長幫她慶祝。
會做好吃的給她,還會給她裁買衣裳。
“以前你受苦了,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陸焰心跳慢了一拍,雖然知道對方甜言蜜語信手拈來,未必是出於真心。
卻還是做不到不動容。
他強迫自己鐵石心腸,不去看她,轉過身走到了書桌旁邊。
上麵放著兩個精致的盒子,還有一張信箋。
寫著:願天上人間,占得歡愉,年年今夜。
陸焰低聲念了一遍,又念了一遍。
他的聲音是緊繃的,喑啞的,甚至仿佛正在極力忍著什麼痛楚似的。
僅剩的決心,巋然崩塌。既想哭又想笑,滿心的蒼涼。
林溪沒察覺到,背著她站立的人,表情變換。
她邀功似的又說:“我可是一筆一劃寫了好久,寫得不錯吧。為了給你寫幾句祝福,我練了一天呢。”
最多也就隻能寫兩句話,再多寫上一句,她就露餡了。
雖然她的字太有個性了呢?哪怕臨摹兄長字帖,還是保持著本性。
陸焰沒有說話,打開了一邊的盒子。
裡麵擺著兩枚玉質很好的同心結。
“怎麼有人送兩枚同心結。”陸焰不願再沉淪,故意找茬,聲音冷冷道。
“因為買兩件削價。今年送你兩件,明年我就不送了。白色那塊算十七歲生辰賀禮,青色那塊是十八歲賀禮。”
陸焰皺眉:“還可以這樣?”
“怎麼你不樂意,那你退我一個,明年我再另外送你好了。這種好貨也就隻是削價一點點而已!還是很貴的!”
本來她想隨便買個實惠的,湊合應付一下。
但是選來選去,覺得那些便宜貨,實在是配不上小毒菇的臉。
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是比長得一般的更容易花錢!
陸焰聲音是緊繃,繼續挑事:“同心結不是一般是男子送給女子的嗎?不這又是何意?把我當你夫君按摩?”
“你時間淋了雨,腦子也進水了,你管他這麼多,我想送就送,你不要還給我。”
這個人真是既挑剔又難伺候,下次還是直接問清楚對方想要什麼,然後再去按需購買。
或者乾脆不買了。
除了她兄長,舅父,還有腦子和臉一樣乾淨的弟弟。
她是第一次送禮物給其他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