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棟哥,你答應我會做八寶鴨哦。”劉嘉明屁股才沾上椅子,便笑著討美味。
“就等你們來了,馬上上桌。”易家棟爽朗的笑答,眼睛卻時不時掃一眼方鎮嶽。之前沒覺得方沙展這麼勁,今天忽然被亮到。連他這個男人都受吸引,想做他兄弟。
方鎮嶽又點了幾道菜,易家棟便轉回後廚。
家怡站起身幫忙,給客人們添水添杯,上菜送茶。
家俊正踩著小凳,伏在櫃台上收銀記賬。家如已經跟大哥學會了做奶茶易冰樂,這會兒肩扛起‘調茶’大師的擔子,一杯一杯的做奶茶易冰樂。
“最近好火的,每天賣幾十杯啊。”家如一邊往一杯冰沙奶茶杯裡接冰淇淋,一邊轉頭小聲跟大姐炫。
不等大姐回答,便已包好手中這杯,遞給客人,探頭繼續招呼下一位:“奶茶易冰樂一杯?好嘞~您要厚雪山,還是薄雪山,還是打奶蓋啊?”
待客人回答後,她手腳麻利又專注製作起來。
易家怡悄悄往家如兜裡塞了個東西,轉頭又去找家俊。
家如又做了兩杯奶茶,才抽空去摸兜,一撈就拽出一張百元紙鈔,當下興奮的張大嘴巴,不顧麵前還有其他顧客,轉頭便朝著易家怡大喊:
“大姐我愛你!”
易家怡不敢給弟妹太多錢,怕他們亂花,也怕他們搞丟之類,是以隻給了一人一百做零花。
剩下的薪水和獎金,等回家再跟大哥分。
忙活了一大圈,她坐回方鎮嶽身邊,劉嘉明指著排隊買奶茶的人,讚歎道:
“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這麼多人排隊呢。現在易記越來越火了。”
家怡回頭望了望,隨即身體前傾,小小聲道:“那個……有好幾個我請的托……”
“?”劉嘉明挑眉,“很有商業頭腦啊,不愧是畫圈鬼手,處處透著聰明!”
易家怡不好意思的撓撓額頭,劉嘉明盯著那個隊伍,忍不住又問:“咦?那個好像是京士柏虐殺案男死者的弟弟吧?叫丁寶什麼來著?”
“丁寶樹。”易家怡搓了搓手背,“他也是我請的托。”
“幾塊錢,給的不多。這些托來買奶茶的時候,我妹妹就隻給奶茶,不給冰沙和雪頂之類。這樣他們這邊買好奶茶,又可以繞到後門。奶茶再倒回奶茶箱裡,還能賣。”易家怡語聲很小,略顯扭捏。
雖然請托這種事,後世好像挺常見,但自己乾這種事,多少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啦。
“真有你的。”劉嘉明真誠誇道,回頭再去看隊伍,忍不住開始推理哪個是真買家,哪個是假買家。
方鎮嶽一直沒吭聲,眼神卻時不時掃一眼正排隊的丁寶樹,收回目光看向易家怡時,眼底的溫度又柔和了幾分。
他們這桌菜好後,易家怡起身跑去後廚幫忙端盤,正巧遇到丁寶樹繞後門,送還奶茶。
丁寶樹話不多,做完事戴上帽子,喬裝一下,又繞向前門去排隊。
家如跑到後廚取新紙杯時,見大姐盯著丁寶樹背影看,忍不住抱怨:
“我聽你的話,去他家找他來做工的時候,跟他說了有錢賺,是便宜他的大好事,他都不要來。自己拎著一個破袋子,要出門撿廢品。這個人好難聊啊,話也不怎麼講,倔倔的。還是我跟他說了,我是你妹妹,他才放下袋子跟我過來的。”
“他很可憐的,哥哥被殺了,能照應就照應下吧。”易家怡說罷,又補充,“不過他這個年紀,肯定很驕傲,你不要表現出可憐他。”
“知道啦,誰要可憐他啊,懶得理他。”家如說罷笑笑,取了紙杯又去做奶茶了。
易家怡端了菜回到前堂,果然瞧見丁寶樹已折回門前,又接著為買奶茶隊伍添磚加瓦了。
……
這頓飯,重案B組的探員們都當慶功宴在吃。
難得點了幾瓶酒,吃吃喝喝嘻嘻哈哈,圖個儘興。
過程中難免要聊京士柏虐殺案的事,罵一罵凶手,誇一誇嶽哥,歎一歎易家怡的不可思議。
但大家聊的時候也很注意,不說敏感內容,不說機密。
又顧及丁寶樹還在那兒一會戴帽子一會兒摘帽子的排隊,便連丁寶林的名字也不提。
探員們看起來各個都粗線條,吃起飯喝起酒來也咋咋呼呼沒點形象,但粗野鐵漢的軀殼裡,也有不宣之於口的細心和溫柔。
沉默,卻同樣有力。
送走B組的探員後,人流也逐漸減少,易記清閒下來,慢慢開始清理後廚,為收工做準備。
易家怡請的托也要收工了,挨個領了零工薪水離開,小個子的丁寶樹走在最後。
易家怡親自給他結款時,又遞了一袋今天沒吃完,久放會不新鮮的燒麥,和兩個菠蘿包。
丁寶樹抿著唇不伸手接,易家怡也不勉強,乾脆拎著東西隨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的跟出易記,拐向福全街。
丁寶樹回頭看了她兩三次,才確認她是要跟他回家。這才駐足,與她對峙十幾秒後,開口道:“你要問什麼嗎?”
易家怡搖頭,“案子已經破了,不需要再問問題了。”
“那你為什麼還跟著我?”丁寶樹不解的看她。
“你不接這些吃的,我隻好送到你家咯。”易家怡狀似無奈道。
對付倔脾氣的孩子,就笑嘻嘻的耍無賴唄。
“……”丁寶樹垂眸看向她手裡的袋子,皺著眉,似乎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好。
“明天去警署領遺體,你阿嬤陪你去嗎?”易家怡見他不走,率先往前繼續邁步,一邊走一邊回頭問他。
丁寶樹隻好跟上,“阿嬤身體不好,我自己去。”
“你還沒成年啊。”
“我們家隻有我了。”丁寶樹表情很平靜,眉平平的,顯露出幾分尚顯稚嫩的堅毅。
“我請你們那邊的社區——”
“我自己可以的。”丁寶樹抬起頭,語氣既不激烈,也不委屈,顯出幾分大概隻有打小便經風雨的孩子,才會有的韌性來。
“你準備怎麼辦呢?”
“我們後街有個紙紮店,我跟老板說過了,他會安排哥哥的遺體火花。錢我會慢慢賺,慢慢還他。我現在買不起墓地,就把骨灰放在家裡,每天給哥哥燒香。等以後有錢了,再送哥哥去住風水寶地。”丁寶樹安排的很清楚,易家怡聽著,也不免安心下來。
眼前的少年矮矮的瘦瘦的,看起來連她都打不過的樣子,卻超出年齡的可靠。
接下來兩人沉默著前行,又過了兩條街,丁寶樹才無奈道:“警官,你給我吧。”
他朝著易家怡伸出手,終於願意接受她的贈與。
“沒事,我晚飯吃多了,跟著你散散步。”易家怡的今天,也很跌宕起伏。跟著他走在香江街頭,穿過深水埗搭了燈橋的步行小巷,路過布滿各種奇奇怪怪小攤位的鴨寮街,她正好複盤一下這一整天,也靜靜的想想事。
兩人就這樣默契的誰也不說話,各懷心事的行路。
直到看到深水埗警署時,丁寶樹才終於開口。
也許是易家怡的嫻靜氣質,給了他多一些親近感,他低聲說:
“哥失蹤後,我每周都去報案。
“可是所有人都說我哥肯定是跑了,不是躲債,就是躲事,要麼就是嫌我和阿嬤拖油瓶,不要我們了。
“我哥不是這樣的人,他說了要好好照顧我和阿嬤,就一定會做到。
“可是沒人信我的話。”
丁寶林以前是個古惑仔,什麼壞事都要試試,偷竊、搶劫、打架鬥毆——這些都是記錄在案的。
警察們是通過這些事認識的丁寶林,那麼丁寶林這三個字,便等於這些事。
易家怡收回飄遠的視線,望向丁寶樹。
少年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說:
“我去找我哥打工鋪麵的老板,他已經找好彆人幫工了,還說早就知道像我哥那樣的人做不長。
“我又跑去警署,說哥交個女朋友,答應要腳踏實地生活,他已經改好了,不做壞事了。
“警察說知道了,還登了記。可我聽到他們抽煙時候說的話,說丁寶林肯定是帶著馬子私奔了。
“我還是每周去報失蹤,他們都覺得我傻。”
香江的天早已黑了,夜晚降臨,四周仍很嘈雜。
抬頭看不到星星,月芒也朦朧,環顧隻有霓虹的光,慘綠的、血紅的,晃眼睛。
易家怡沒說話,不是怕打斷他,隻是不知該說什麼。
到他家門口時,她將袋子遞給他,聽丁寶樹小聲道謝,她朝他笑了笑。
少年走了兩步,又回頭,伶仃立在忽閃忽閃已快壞掉的昏暗路燈下,問她:
“警官,這個社會,人們是不是不會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