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寶樹上衛生間回來時, 看著等在病房門口的易家怡,疑惑問她:“你不進去嗎?”
“有九叔和嘉明哥就夠了,他們會處理好的。我送你回家。”易家怡帶著丁寶樹往外走, 到一樓時才好奇的問他:
“你是怎麼說服她的啊?”
“嗯……我對她講,我從小父母雙亡,哥哥好早就認定了養家的責任在他身上,所以為了賺錢輟學,什麼來錢快,就乾什麼。挨打也不怕, 受傷也不怕。
“有一次被人打斷了手指,他不願意花錢去診所,就自己拿根棍兒綁住, 咬著止痛片蒙頭大睡, 發了兩天燒後, 真的叫他挺過去。後來小手指雖然長歪了,但也不影響他繼續揍人。
“過了好幾年,大哥跟我講他談戀愛了,準備以後要結婚, 得現在開始做正當工作。就一家店一家店的找,一份工一份工的做, 慢慢也積累了一些好口碑, 開始有人願意收他做周工。
“他失蹤以後, 我不信他丟下阿嬤和我跑了, 就每周去警署報案, 沒有人相信我,我也不管。最後證明我是對的,哥哥沒有丟下我們, 他隻是死了而已……”
丁寶樹說到這裡,停頓下來。
易家怡深吸口氣,接話道:
“你哥哥臨到死都沒有認輸,他竭儘全力反擊,像被圍獵的猛虎。凶手說凶案發生後好長一段時間裡,惡夢的主題都是你哥哥變成厲鬼來殺他們。他們雖然殺了你哥哥,但也都害怕你哥哥。而且,彆人怎麼打他,怎麼逼他,他都沒有放棄保護自己的女朋友。對於他身邊的任何人來說,他都是個可靠的男子漢。”
“真的嗎?”丁寶樹仰起頭,眼神清亮。
喜歡裝老成的倔強男孩,在這一刻褪去堅硬的殼,變回天真的孩子。
“嗯。”易家怡用力點頭。
丁寶樹也笑著點頭,眼底雖有悲傷的底色,表情卻明媚。
“之後我又給珊榮姐講我在易記做工的事,說她以後可以來吃。跟她將易記的烤乳鴿很好吃,還有海鮮粥、燒麥、八寶鴨、豬蹄湯、海底椰雞腳燉螺頭、牛肉炒河粉、煎豬排、燒臘蓋飯、雲吞麵……我在易記都嘗到了。”丁寶樹咽了下口水,又繼續念:
“還有奶茶易冰樂、薑汁撞奶、孫新哥做的冰粉裡放各種水果丁和乾果……她說她喝過易冰樂,也好喜歡。”
易家怡忍俊不禁:“你是報菜名把她饞到同意上庭的嗎?”
“不是。”丁寶樹斬釘截鐵道:
“我一個人說了好半天,她也不開口,後來我講完了,她才說她很怕。被打了幾天後,她會麻木,可是她好怕死。
“被凶手抓時,她腦袋裡也一直想美好的事,好吃的好喝的。她悄悄鼓勵自己,如果逃出去就可以吃了……
“這幾天在醫院,她還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逃出來了。好怕張大福忽然從窗戶爬進來,又把她抓走。
“她說她是幫阿婆撿橘子,才被捉走。那個壞人打她的時候,阿婆就坐在敞開的門外,對著一個破筐剪橘子梗。
“她說她發誓這輩子不吃橘子。”
“……”易家怡抿唇,輕輕揉了揉丁寶樹的後腦勺。
“她還說,那個壞人本來是要打她,餓她,到她快不行的時候,再殺了她。他每天給她描繪,他要如何折磨她,直至殺掉她,切開她……可是她從來沒有罵過他,也沒有反抗過他,還會哭著求他,跟他聊最近正熱播的劇,聊人生,聊很多很多東西。那個壞人說從來沒有人這樣跟他聊天,傾聽他的話,所以壞人沒有殺她,還給她吃過東西,跟她聊過自己的人生,後來也聊他怎麼殺其他人,每個人,然後如何處理,如何丟棄和埋起來……她說她知道很多的,一定能讓大壞蛋得到應有的報應。”
丁寶樹抬起頭,與易家怡對視後,才十分老成地歎口氣,繼續道:
“她問我,上學時老師有沒有講,要做好事,要扶老幫弱?我說有啊。她說她也有。可是,老師沒有說要如何防備壞人,如何保護自己的善良。她說剛開始她好恨老師啊,後來才想明白,原來是老師也想象不到,人可以那麼壞。我們根本無從防範自己想象不到、看不到的危險。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要如何有安全感的在這座城市生存啊?”
“你怎麼回答?”
“我沒有回答。我隻說如果所有壞人,都得到他們應得的懲罰。其他壞人們看到了,就會害怕的不敢坐壞事。”丁寶樹仰頭看她,“珊榮姐那樣的問題,你這樣的大人都答不上來,我怎麼知道。”
易家怡忍俊不禁,笑了會兒,忽然拉著丁寶樹拐向邊上的小店,給他買了個冰淇淋。
“乾嘛請我吃啊?”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問。
易家怡沒回答,又在前麵的巷子口買了兩個雞蛋仔給他:“一個你吃,一個給你阿嬤。你可以嘗試把冷冷的冰淇淋放在熱熱的雞蛋仔上一起吃,也很好吃的!”
“不用買了,家棟哥給了我好多吃的拿回家。”丁寶樹更不好意思了。
家怡卻又在拐出這條巷時,在路邊一個擺地小攤上,給他買了個很漂亮的筆盒。
“家怡姐,我不能要……”一直擺酷的小孩兒,終於肯叫姐。
易家怡將之塞給他,笑著道:“今天你做的很棒,丁寶樹,給你買這些,就是現場教學,讓你知道,好人真的有好報。”
“……”丁寶樹。
兩人一路行到丁寶樹家,準備拜拜時,他才扭扭捏捏道了謝。
看著易家怡穿黑巷往外走,他想到吳珊榮的遭遇,又跟上問:“還是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