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員們等了十幾分鐘, Clara終於開了門。
她毫無心機的大敞開自己的臥室給眾探員看,方鎮嶽淡然的目光瞬間捕捉到一個細節:
Clara房間裡其他東西都是亂丟的,床頭小櫃上亂擺著化妝品, 床上還丟著許多頭繩、眼罩等東西,顯得很淩亂。
但唯獨,擺在床上的所有衣服,和布拚衣櫃裡的衣服, 全都疊得整整齊齊。
這難免不讓人想起凶案現場死者身邊疊得方方正正的一遝衣裳。
Clara走出門,到探員們跟前時, 大家發現, 這的確是位高挑的女人, 但她手臂和腿都屬於纖長型,並沒幾兩肌肉。
整個人的輪廓也瘦上許多,甚至比她們合影上看起來的更瘦些。
家怡舒口氣, 排除掉Clara, 秦紅梁是凶手基本上是百分百不會錯的了。
方鎮嶽請秦紅梁回避一下, 秦紅梁這才站起身朝著大家笑笑,與Clara對視一眼, 回了自己房間。
在她開門的瞬間, 家怡透過門縫看到門內景象,雖然隻是一晃而過,卻也足夠提取到一些信息:
秦紅梁的房間非常整潔,整潔到與這間普通租屋的氣質格格不入。
在Clara坐下後, 家怡也站起身,與方鎮嶽一起站在門口,看著福問Clara。
Clara是個神態很輕挑、表情中帶著幾分攻擊性的女人。
她講話時習慣性的微微挑起下巴,這種神態會給人很不好惹的感覺。在一些害怕被欺負的人臉上, 常常會出現這種防衛性質的神態:目的隻在於不讓任何人瞧輕了自己,向全世界宣誓:誰也彆惹我。
就像螳螂向車舉起雙拳、螃蟹生出硬殼。
“阿sir,什麼事啊一直催,還要拉著問問題,我和阿紅馬上要上工啊,你們囊中滿滿當當的全是鈔票,也不要耽誤我們賺錢呐。”Clara先聲奪人,“是在大麗院夜總會做事又怎麼樣啊?賣酒跟老板聊天也犯法嗎?”
“不用想那麼多,我們就是問幾個問題。譚警官問,你回答就好,我們不會耽誤你們太多時間。”方鎮嶽站在門口,講這話時甚至微微笑了笑。
Clara抬頭看一眼方鎮嶽,見他居然不僅沒有上來就劈頭蓋臉的冷嘲熱諷一通,倒顯得有些不自在。
她清了清嗓子,望回坐在自己身邊的福,開口道:“你就是譚警官嘍?”
“是的。先問一下今天淩晨五點左右時你在哪裡?”福麵對‘真正的嫌疑人’Clara,表現的比麵對秦紅梁時警惕得多,不僅表現的更平和,也將自己的情緒隱藏的更深。
“在家睡覺嘍,收工不睡覺乾什麼?天還沒亮呢,也沒事做吧。”Clara一副‘你問什麼傻話’的樣子。
“有人能證明你一直在家嗎?”福追問。
Clara皺起眉,盯了會兒福才又轉頭看向方鎮嶽和易家怡,審視一圈兒,她懷疑地問道:“阿sir,什麼意思啊?明人不說暗話,你們是不是懷疑我做了什麼啊?我在家睡覺有誰能證明啊?阿紅又沒在家。”
“這個耳環是你的嗎?”福拿出掉落在犯罪現場的一隻耳環的照片,展示給Clara確認。
“咦?是我的啊,好早之前就丟了,你怎麼會有這個照片?”Clara想要伸手去拿照片,卻被福避開。
“聽說昨天淩晨你跟趙美妮吵了一架?”
“跟美妮又有關係?嗬,是吵了,怎樣?警察現在連女人吵架也要管呐?能不能省一省納稅人的錢,做點正經事啊?”
福轉頭看一眼方鎮嶽,見嶽哥朝自己點頭,才開口:“趙美妮今晨七點多被發現死在自家床上,現在許多人的口供都指向你跟趙美妮有矛盾,情況對你很不利,希望你能配合警方。”
Clara一下怔住,似乎不信,嗤笑一聲才啟唇要問詢幾句,但她與福對視一會兒,忽然又明白過來警方顯然不會撒這種謊專門跑到她麵前來逗她,嘴巴閉上,她用力喘了兩口氣。
毫無焦距的眨了眨眼,她霍地站起身,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後,又一屁股坐回去:
“美妮怎麼會死了呢?她又沒有得罪什麼人,彆的姐妹會借高利貸啦,她又不會。前天還說要攢錢出去開店,以後不做賣酒妹了。她也沒有男朋友啊……”
Clara慌亂的說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福方才說的是情況對她不利,震驚的瞠目後,她瞬間站起來,大怒道:
“怎麼會是我呢?我和美妮天兩頭吵架,都吵了好多年啊。我還想著如果她開店錢不夠,就借她點呢,我怎麼會殺她啊?阿sir啊,你彆看我們常常吵,但姐妹間我們關係最好啦,吵得再凶也吵不散呐!不信你們去問雲姐她們啊,大家都知道的。”
“請你冷靜一點,彆人我們是會問的。”福抬頭看著她,點頭道:“坐下來。”
Clara緊張的攥拳,臉漲得通紅,聽話的坐下,之前囂張的姿態完全消失,虛假的硬殼卸掉,露出裡麵脆弱無助的真身。她臉色又漸漸轉白,低頭看著福手裡的本子,忽然吧嗒吧嗒流起眼淚。
福扯了一張紙遞給Clara,眉頭皺地死緊。
Clara接過紙張,一邊擦淚,一邊抽噎。
福在這種狀況下又問了幾個問題,按照審訊技巧,他將真實問題,和考驗受審者反應的問題穿插交錯問詢。
真實問題用來牽出線索,輔助案情推演。
考驗受審者反應的問題,則完全是審訊中的一種詐術,專門用來詐受審者的反應。是探員們觀察嫌疑人、判斷嫌疑人的可疑程度的重要手段。
當然,有時技巧疊加特殊問題、受審者的特殊心理狀況,還可能直接詐到受審者招供。
但今次Clara並沒有忽然心理防線崩潰的招供,她甚至經受住了陷阱問題、詐騙問題的考驗,幾乎表現的無懈可擊。
如果這一切都是凶手的表演,那Clara未免過於聰明可怕了。
問完問題後福甚至鬼使神差地說了句:“節哀。”
……
Clara受審時,方鎮嶽是在觀察Clara的表情,在心裡不斷做推測和判斷。
家怡卻沒有做這件事,在來這裡之前她還心存疑惑,這會兒卻已經明鏡一般:Clara就是一個背鍋俠,這件案子根本跟她沒有半點關係。
家怡抱胸站在門口,看似是望著Clara,實際上完全在出神想自己的事。
家怡努力回憶心流影像中的每一個細節,從秦紅梁敲門走進死者趙美妮家門開始,一個點都不落下。
她按照牛頓提出的方格尋物法,將記憶中心流影像的動態畫麵拆成一張一張的靜態照片,為每一張照片打上方格,從格子1*1一格一格觀察,一直到格子13*13。這樣查看完一張畫麵,確保的確沒有遺漏任何信息了,再去觀察下一張照片。
非常耗時耗力的笨方法,但往往也是最有用的方法。
當家怡腦內檢索到‘凶手秦紅梁坐在沙發上,端起死者趙美妮遞給她的水杯’的畫麵時,忽然頓住。
家怡一格格掃過這張模糊昏黑的剪影畫麵,其他內容都沒有什麼不對勁,唯獨到凶手秦紅梁喝水的動作時,那種奇怪的感覺變得強烈了。
一個人明明端起水杯,為什麼不喝水,隻是將嘴唇在杯子上沾一下而已?
為什麼這麼做?擔心死者趙美妮在水裡下藥?
難道在凶手秦紅梁看來,趙美妮也有殺她的動機,所以心存忌憚?
或者……
家怡腦中靈光一現,還有一種可能!
她立即回神,將目光落向Clara的嘴唇上,她塗的是粉色調的口紅,很張揚,符合Clara的個性,也襯她偏白的膚色。
反之,秦紅梁膚色偏黑,就比較適合正紅色。
回想一下,今天秦紅梁抹的就是光照下有暗金光澤的正紅色口紅。作為一個鋼管舞者,在燈光下時,人們更多的是看到她的身材,而非麵容。
但當她動作定格時,客人們還是會在她臉上掃一眼,有暗金色光澤的口紅會在燈光下顯得尤為明顯。
而秦紅梁臉上最可圈可點的地方,大概就是她圓潤性感的嘴唇。
如此看來,秦紅梁選擇有暗金光澤的正紅色口紅,是有多重考慮的。
根據這些推測,基本上可以確定,秦紅梁無論是職業考慮,還是日常考慮,都不會塗抹完全不襯她膚色、在跳舞時效果也不太好的粉色調口紅。
可法證科發現的擺在桌上極可能是客人用過的杯子上,掛留的唇印,是粉色的。
大光明哥已經確定死者趙美妮的化妝盒和包包裡都沒有這個顏色的口紅,初步判定它就是凶手留下的,隻是可惜口紅印上沒能提取出DNA。
怪不得秦紅梁隻沾了下杯子,一個是因為擔心留下DNA,再一個就是為了留下多一個證據,指向Clara吧——杯子上留下的口紅色與Clara今天抹的完全一致。
秦紅梁在出發到死者趙美妮家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要殺死趙美妮陷害給Clara,所以提前抹了Clara的口紅。
作為室友,得到Clara的頭發、口紅、一支耳環等等,都太容易了!
陷阱!全是陷阱!
秦紅梁的心思到底有多細膩?!
攥了攥拳,家怡在Clara哭泣時,給Clara遞了張麵紙。
在對方擦好眼淚後,家怡伸手去接紙,趁機輕輕將紙又向前遞了一下,恰巧蹭到Clara嘴角一塊口紅。
道一聲‘sorry’將紙收回,家怡並不動聲色將之折好藏了起來。
……
……
四名探員離開Clara家後,在停車場與九叔二人彙合。
夜幕之下,大家忽然都有點沉默。
“怎麼樣?從Clara那裡找到突破口了嗎?”九叔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問。
“……”福搖了搖頭,顯得有些沮喪。
警探最忌感情用事,他覺得他今天可能就是有點不夠公正和冷靜。晚上回去,他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明天跟嶽哥檢討一番才行。
“行,今天就先這樣吧,大家回去睡個好覺,也先彆想案情了。明天一起對了信息,拿到法醫部和法證科的最新報告單,我們再聊。”方鎮嶽說罷,又轉頭對九叔道:
“九叔自己先回吧,其他人我依次送他們回家。”
大家坐上方爸爸的大吉普,家怡才開口道:
“嶽哥,我想先回一趟警署。”
“你怎麼也要回去?”方鎮嶽挑眉。
“也?”家怡也學著他的樣子挑起眉。
“我在Clara家發現了一根棕紅色的頭發,而且還帶著發囊,可以讓法證科送去檢測DNA。我要回警署用證物袋裝好,送去化驗室保存。”方鎮嶽說罷,想了想追加道:“當然,這個取證是絕對合法的,我是在垃圾桶裡找到,可不是偷哦。”
“啊……”家怡聽罷轉頭與一臉茫然的劉嘉明對視一眼,隨即有些得意的笑道:“好巧,我也拿到了一個Clara不要的東西,也是合法取證的。”
坐在司機位上的方鎮嶽和坐在副駕的福齊回頭,Gary和劉嘉明也挑眉望過來。
“什麼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