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督察,在屍體被發現的那一刻,必然已經打草驚蛇了。
“或者說,凶手之所以用麻繩將死者擺成跪姿,棄屍又棄得很敷衍,就是要讓O記知道,O記早就已經‘打草驚蛇’了——警方的線人既然已經被凶手發現,並殺掉,然後棄屍向警方宣戰,這還有什麼好存僥幸心理的?
“‘度販’知道O記在行動,也知道O記將人送到大佬麵前了,他們該驚已經驚過了,之後做的一切,都在告訴警方,已經沒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了。
“為什麼凶手敢這樣乾?”
家怡說著說著便全情投入進案子中,神色越發冷肅,聲音也更沉更重:
“他們自認為自己藏得很好,至少是覺得O記沒有掌握到他們‘販度’的核心證據。
“‘我知道你在查我,我不怕你查。’
“湯督察,‘度販’的這個反應、這個態度,難道不讓你覺得心焦嗎?
“有沒有可能,O記現在掌握的線索,並不足以威脅到‘度販’。
“以及,這個特大重案,已經無所謂打草驚蛇,敵人已經做好了‘萬全準備’,擺開陣仗要跟警方硬磕了。在這種時候,警方還要自欺欺人的遮遮掩掩、假裝敵方不知道我們在乾嘛嗎?”
湯宗禮皺起眉,事實上,O記今早才知道線人王新秋已死,許多事都還沒想得太清楚。
隻是第一反應是不能讓重案組亂來,必須立即暫停工作,從長計議。
O記的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卻不是傻子,聽到家怡的話,湯宗禮也立即明白過來。
他眼眸微垂,陷入沉思。
家怡卻沒辦法在這時候給他大段時間去靜思,她朝湯宗禮邁近一步,所言也更進一步:
“還有一點,湯督察你要往深處好好想一想。”
“什麼?”湯宗禮已然被家怡代入到她的話語體係裡,抬起頭凝住她眼睛,鄭重發問。
“一打草驚蛇,壞蛋們就都藏起來不動了,這是警方一廂情願的想法。我們做的是長線掃-毒工作,不是一次埋伏突擊。
“等O記準備捉捕時,可以考慮不要打草驚蛇,避免他們有人逃掉。可現階段一則早已打草驚蛇了,再則警方其實是在跟‘度販’們亮兵器拉鋸戰,還不到害怕打草驚蛇的時候。
“‘度販’布局多年,投入極多,正是瘋狂斂財的時候,怎麼可能知道警方在跟進此事,就立即收手不乾?
“如果他們是這樣一群膽小的人,那就不是暴徒和賭徒了。這些人賺的就是違法犯罪、刀尖上行走的錢,他們每一天的工作都要考慮跟警方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一群有此覺悟的人,不會得知警方在關注他們,就收手。
“湯sir,因為O記在潛伏等待伏擊時刻,因為你們害怕他們藏起來,才會如此推斷,那是以己推人。
“但事實卻未必如此,如果你跳出來,更深入的考量一下‘不怕死的貪財賭徒’的心理,你就會發現,現實可能與你所想正好相反。”
大家總是以己推人。
謹慎的人,覺得彆人之所以冒險,一定是已經謹慎地考量過各種可能性了,才動手。
樂觀的人,覺得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值得恐懼和憂慮的事?覺得那些不開心的人都是小題大做、自尋煩惱的蠢蛋。
投機倒把賺錢的人,覺得天下所有有錢人都在投機倒把。
善良的人,也總覺得彆人之所以靠近自己,一定是因為喜歡和善意,不可能是因為想要利用自己、禍害自己……
可事實上,心理學、行為學等等諸多科學、哲學,都在告訴世人,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更豐富和廣闊,有更多你想都想不到、看都看不見的角度。
警方以為犯人是謹慎又聰明的勁敵,實際上或許隻是一群貪婪無度、不知死活的莽漢。
“軍裝警隔一段時間便會巡街一圈兒,他們持槍隨時做好了擊斃劫犯的準備。銀行都有安保係統,還有保安。難道劫犯就藏起來不劫錢了嗎?為了錢,不還是會冒巨大的風險嗎?”
家怡搖了搖頭,長舒一口氣,才道出結論:
“當‘販度’的大佬被捉,立即會出現什麼狀況?
“警方看到的是‘驚動其他壞人,彆讓他們逃了’,但那些亡命之徒看到的是什麼?”
湯宗禮眉頭緊鎖,眼神中卻隱約透出恍然之色。
“是這個‘販度集團’空出來的大佬位置。
“是如果這個‘販度集團’被搞掉,空出來的市場。”
家怡朝湯宗禮點了點頭,她知道他已經想通了。
這是她昨天晚上徹夜難眠,在床上烙了大半宿餅,不斷回憶自己在《心理學》《犯罪心理學》中學到的內容,結合罪犯們的思維和立場等等等等,想出的刁鑽角度。
今晨她7:30就到辦公室,開始在紙張上做腦圖,反複推演自己的想法,又找犯罪心理學專家Tannen聊過,才確定這個觀點站得住腳。
既然是站得住腳的觀點,那麼湯宗禮即便陷在O記的社會群體思維中一直未能跳出,此刻一旦被她點破,必然會瞬間豁然通透。
“市場空出,必然有人要補上,這些狼看著其他人賺錢,早就饞的眼睛都綠了。你魯偉業被抓又怎樣?那是你蠢!我們可不會被警察捉到,也該輪我們賺賺這個錢了。”
家怡瞪著眼睛,想象著那些貪婪的、醜惡的凶徒們的饑渴嘴臉。
“新人要想辦法跟賣方建立關係,再組建一條屬於自己的完整銷-贓網絡,必然大動乾戈。
“如果是我,會想辦法聯係沒被警察捉到的魯偉業團隊裡最接近魯偉業的人,然後想辦法吸納魯偉業的團隊,以便更快將自己的‘江山’建立,並快速賺到第一桶金。
“湯sir,這個未被捉住的、魯偉業手下的重要人物,才是O記需要著重篩選的目標——O記先要選好人選,然後讓我們CID捉住魯偉業和其他一些人,使這個‘目標人選’幸運的成為漏網之魚。
“然後,等這個漏網之魚被新團夥接觸時,開始盯梢。他們或許比之前更謹慎,但畢竟要重新組建團隊,必然要大動乾戈,而且再如何謹慎也還是會露出許多馬腳。
“這個時候,捉他們一定比做熟了的魯偉業更容易。”
湯宗禮呼吸逐漸變得急促,眼睛也睜得更大,整個人的情緒都不對勁起來。
家怡仍沉浸在自己的藍圖中,她語調激昂,帶著勢如破竹的衝勁兒:
“魯偉業這條鏈我們重案組來捉,待其他人出動,開始與國外毒-梟建立聯係時,O記將之一窩端。
“這樣一來,無論是舊團夥,還是蓄勢待發的補位新團夥,先後被一網打儘。
“湯sir,這才叫斬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