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做複勘的速度, 遠比想象中要慢得多,本來以為一下午至少能勘察過四五個犯罪現場,但接近傍晚時, 第三個大埔的現場都還未勘察完。
錢培壤從一開始的不甚在意,逐漸改變態度, 甚至將易家怡當成了一個曆練成長的契機。全程綁著她陪自己做複勘,處處都要問家怡的視角、看法。
很快, 王傑旺和方鎮嶽意識到,錢培壤原來是在學習易家怡看待現場的邏輯——用凶手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從凶手的思路考慮到的行為痕跡。
見錢培壤如海綿一般學習,王傑旺也丟開了東張西望的心思,專注跟在錢培壤和易家怡身邊。
再厲害的警探,也隻能從假想的角度去考慮事情,根據經驗和行為學等去分析凶手的行為和視角。
很少有人像易家怡這樣完全從凶手的角度出發, 先想象凶手的步調,再根據法證科勘察到的凶手痕跡, 推演凶手的行為。
然後根據推演出的凶手行為, 假想凶手看到的想到的……
如此循環,將‘側寫’‘演繹法’與‘歸納法’‘法證科學’‘法醫學’完全揉成一個圈,相輔相成,互補成完整的【凶手想法】【凶手行為】【凶手邏輯方向】…
家怡做的一切其實隻是為了找到凶手撞額頭的地方, 以推導出凶手的身高。萬沒想到自己的行為, 竟被錢培壤當成了超高水平的側寫能力。
她雖然感到羞窘,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裝‘專家’了, 整個下午被錢培壤用欽佩的眼神看得簡直渾身發麻。
救命啊,她簡直快編不下去了……
不知第幾次擺手表示自己也隻是在做很平常的揣測後,錢培壤哈哈笑著拍拍她肩膀:
“不必害羞啊, 厲害呢,就是厲害啦。你放心,我是很開明的,不會因為你年輕,就嫉妒你或者看清你啦。三人行必有我師嘛,更何況你真的很有天份呐,有沒有考慮改行來法證科呢?不必出去跑,也不用跟凶手搏鬥,很安全的。”
“法證科的工作我勝任不了的。”家怡忙擺手。
“誰說的!”
錢培壤很不認同地瞪她,一副‘嬌嗔’模樣:
“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呢,能將所有可以取得的信息和線索都用上,是很難的。
“四周其實有許多工具擺在麵前,很多時候能力的差異,就在於一些人能將所有工具用上,用明白。
“而另一些人卻隻能看到和使用一部分工具,或者完全看不到、也不會使用任何工具。
“你呢,易沙展,你就不一樣了。我覺得你真的能將自己學到的、想到的東西,都化成工具,這樣的人才,放到哪裡都很缺少。
“如果你來法證科,我絕對雙手歡迎,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呢,就找我,沒問題的。”
“做CID探員蠻好的。”家怡不好意思地再次拒絕。
“你的思考模式真的很特彆,我覺得可以成為法證科另辟蹊徑的新未來啊。考慮考慮嘍~”錢培壤還不放棄,甚至觀望了下家怡的臉,一本正經道:“我看你的麵向,很適合做法證科啊,真的。”
家怡沒想到在其他人眼中,拿著異能胡編亂造的自己,無意中居然向其他人展示了另一條學習和成長的路,還能變相幫助錢sir他們的進步,隻能無力招架地尬笑。
錢培壤見遊說無望,隻好遺憾歎氣,一臉失去很多的可憐模樣。
接下來,家怡繼續陪著錢培壤做勘察,她看到凶手在大埔和葵湧受害者家裡都洗過一次澡,各偷取過一次受害者家裡的衣服。
但苦於一個人家裡丟了衣服,除了衣服主人外,彆人真的好難判斷。
就算家怡能捋順邏輯說出‘凶手從這裡拿走了些衣物’,但也沒辦法證明凶手拿走的就是藍色的衣服和灰色的褲子——這種事大概隻有神婆能通過問米,請鬼上身才說得出口嘍。
遺憾,她隻是個警探,並非神婆。
一下午的發證勘察,隻得出了凶手額頭皺紋溝壑縱橫,以及凶手身高兩項側寫。
凶手衣服顏色等家怡同樣很想說出來的信息卻一直沒能找到可以論證的線索,她忍不住遺憾地歎氣。
但看著王傑旺因為新得到的兩條線索,高興地春光滿麵,回想一下正常刑偵進度,心境也就平和了下來。
有些事情急不來。
大埔犯罪現場勘察過後,一行人乾脆回到新界北警署。
錢培壤馬不停蹄回到辦公室,將下午的收獲變成報告。這些東西一旦落實到文字上,提交上去後,就可以作為切實的證據,無論是公共關係科還是專案組調取使用,都是可以的了。
錢sir寫報告的工夫,家怡跑去法醫部找法醫官孫sir,又去看屍體。
王傑旺、Hugo和方鎮嶽三人等錢培壤和家怡等人忙完了一起吃晚飯,案件暫時沒有其他事情要處理,三人難得忙裡偷閒,在警署門口的台階上排排坐。
前方遠處一片田野,風吹拂過草木,綠浪起波。
三個人起初還在聊工作,聊著聊著居然就聊到了情商。
見王傑旺居然真的在因為自己‘情商低’而苦惱,方鎮嶽忍不住吐槽:“乾嘛要那麼高的情商?我這麼努力讓自己擁有實打實的能力,出生入死就是要尊重和自由哇。
“我有在審訊、偵緝時夠用的智力就好了啊。
“很多事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這裡是警署,又不是商場!”
槽罷,方鎮嶽轉頭上下打量了下王傑旺,認真道:
“你這樣很好,靠能力拚個灑脫,這才是真的懂活著。”
“你情商很高嗎,方sir?”王傑旺挑眉,大家都是混不吝,就不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啦。
方鎮嶽混不在意地搖頭:
“我們沒有害人心,也懂得相當的處事之法,待人之道。
“有分寸,講禮貌,還迷信個狗屁的高情商?”
他雙臂往膝蓋上一耷拉,理直氣壯道:
“我覺得我蠻好。”
“因為真的很羨慕易沙展,她有能力,又那麼招人喜歡,讓人欣賞。”王傑旺忍不住道,老是被Hugo提醒才知道自己得罪人,也很苦惱的啊。
“她靠的不是情商,也不是不說錯話。”方鎮嶽乍然聽到王傑旺提及家怡,怔了下,才忽而輕笑。
“那靠的是什麼?”王傑旺挑眉,難道是天生親和力?人美心善?
“同理心呐。”方鎮嶽方才跟王sir討論情商時,語氣明明很漫不經心,這會兒卻不自覺柔和起來:“努力想象他人的喜怒哀樂,理解他人的需求的能力。還有……敢於舍己從人的魄力。”
“用了\'魄力\'這樣厲害的詞啊。”坐在邊上一直沒插言的Hugo忍不住感歎。
“的確是魄力啊。”方鎮嶽忽然陷入沉默。
直到王傑旺和Hugo齊齊轉頭看過來,他才語氣緩慢道:
“放棄自己欲望的滿足,去遷就彆人,可是有違本能的。畢竟,這是個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舌之欲,可以剝奪他人生命的世界。她願意舍棄自己享樂的時間,願意自己多辛苦一點、多付出一些、多吃一點虧,去滿足你的舒適,這樣還不需要魄力?”
王傑旺陷入回想,進而嘬了下嘴。
是啊,自己跟朋友約一起吃飯的時候呢,連選一個到底是距離你更近,還是距離我更近的食肆,都要計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