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有點醉了嗎?
抬起頭,她並不甚在意地道歉,抽出自己的手,插回自己的衣兜。
夜風吹過,初夏夜晚的海風還是有些涼意,所有人都不自覺縮了下脖子。
方鎮嶽插在衣兜裡的手攥成拳,步速不自覺加快,轉頭望向另一邊。
曖昧的風拂過他睫毛、麵頰和下唇,搔得他微癢,胡須裡也鑽過細小的風束,使他不得不低頭,伸手輕輕揉了下人中處的皮膚。
青茬磨過手指皮膚,癢意轉移,又忽而竄進心口。
於是,唇角、眉峰和眼睛都微微顫。幾番掙紮,麵部神經終於掙脫主人的抑製,眉也飛揚、眼也彎翹,唇角更是要勾向耳根。
曖昧的喜悅在夜裡,是藏不住的。
……
……
深水埗的小街小巷錯綜複雜,騎樓遍布,走進來便如踏進迷宮,除非一直跟著向導,不然便要迷失在市井之間。
這座不夜城被成為亞洲四小龍並非浪得虛名,它的繁華也表現在,即便淩晨時分,人們仍在忙著花天酒地、不分晝夜地拉動著香江GDP。
因為這些消費的人還醒著,努力積攢財富的勞動者們便也不得睡,一個又一個炸芋角,換來一個又一個硬幣、一張又一張鈔票。
忙碌到深夜,孩子在移動攤位的車鬥裡蜷縮著睡熟了,年輕夫妻兜囊中也變得沉甸甸、滿當當。
在這樣的時刻裡,他們還醒著、還在勞作,覬覦他們財富、食物和其他價值的凶徒便也不得不陪著熬夜。
滿臉皺紋、麵相‘憨厚’的男人潛伏在黑夜中,尾隨著他們的移動攤位,等待著那個連淩晨1點了,卻還未到來的‘夜深人靜’‘夜黑風高’好‘吉時’。
直到淩晨兩點半,疲憊的小夫妻終於拖著移動車位返程。
穿過廟街,穿過熱鬨的旺角區域,穿過深水埗步行街,遠離鬨事、遠離漂亮的大廈,他們漸漸走進靜謐的窮人住的區。
兩個人交換著推車,疲憊讓他們無力交談,更無暇顧一顧身後是否有人在跟。
將移動攤位鎖在樓下,一人拎著大包小包,另一人抱著沉睡中哼哼唧唧的小女兒。
繞行破舊狹窄堆滿雜物的樓道,伴著對方的踏步聲,上行到5樓,開鎖,關門,開燈……終於回到那個可以讓他們放鬆下來,感到安全的窩。
而在樓下暗影中,豺狼仰頭盯著樓道裡昏暗閃爍的聲控燈一路向上,待五樓某一單位的窗內亮起燈光,他才轉頭鎖好自行車,從隨身攜帶的布袋中,拿出一把小錘子,提在掌中。
上弦月已朝天際落去,他耐心潛伏,在那一單位燈光暗下後,仍又多等了半個小時。
在這段時間裡,他並不無聊。
腦海裡反反複複想象著自己如何一錘殺死那位年輕丈夫,又要如何對待那位年輕妻子……還有那個小女孩。
或許,他不需要立時便殺掉那對母女,在年輕丈夫屍體腐爛前,他可以在這單位裡住上一陣子。
沒有人知道,這對年輕夫妻獨居的這處邨屋、房門內上演著怎樣的人間慘劇,他可以有相當長的一段安穩日子過。
有屋遮風避雨,可以睡柔軟的床鋪,還有漂亮年輕的女人……
揣著這樣的心思,等待的乏味與困倦,也變得甘甜。
遠處不知哪家養的小狗忽然吠叫一聲,引得彆家小狗也跟著吠了兩聲。
待它們都安靜下來,四周僅剩貓鼠偶爾穿過街道發出的響動,男人終於走出黑暗,悄悄潛入漏洞,直到走上5樓,也未吵亮任何一個聲控燈。
耗時幾分鐘,輕鬆開了外層向外拉的鐵網門。
又過幾分鐘,隨著一聲微弱的哢吧聲,內層向屋內推的門也被開了鎖。
男人眉宇間露出喜色,伸手便輕輕去推門。
可是,預期中被輕易推開的門並未移動分毫。
男人微微皺起眉,擰了下門把,確定門鎖的確已經被打開。
可是為什麼門卻推不動?
他不敢置信地停了幾秒,又以肩膀頂門,用力向內施力。
門似乎有一點點被移動,可開出的那一點點細縫,連手指都插不進去。
胸腔裡忽然湧起火焰,他又更用力地去頂門,屋內某些抵住門的東西,在巨力施加之下,終於有了挪動的傾向,可它動得並不順滑,沉重的物體摩擦地麵,發出一聲尖銳嚓啦聲。
五樓走廊裡的聲控燈霍地亮起,正頂門的男人被暴露在亮光下,無所遁形。
他心口一緊,渾身汗毛倒豎而起,驚懼中仰頭望向吊燈時,目眥驚懼表情被光亮照得分明,臉上許多皺眉溝壑被拉平整,隻留下條條道道白色皺紋線,便如戴了古怪麵具的惡鬼一般。
久未品嘗到的恐懼被無限放大,心跳如雷,耳中炸起山崩海嘯般的轟鳴,他仿佛聽到屋內有聲響,不及多想,一把推上門,轉身便一路大步逃竄向下,驚得每一層聲控燈儘皆大亮,在二樓拐向一樓時,甚至踩空樓梯,狠狠摔滾而下。
兜裡的錘子撞擊在樓梯上,發出乒乓聲響,也撞在他胯骨處,酸痛難當。
四周所有街坊仿佛都被驚醒,響起許多人聲,狗吠聲也此起彼伏。
男人像過街的老鼠,又像見光的吸血鬼,連滾帶爬地衝出樓棟,忍著痛,拖著傷腿,狼狽躲回黑暗中。
推著自行車,他甚至不敢回頭,顫栗地竭力握穩車把,快速逃竄。
夜風吹過,他才發現自己的汗居然打濕了衣衫,冷得他發顫。
直到逃離出好幾條街,他才氣喘籲籲停下。
憤怒和恐懼折磨得他渾身不自抑地顫,月光下,他麵色慘白,身體再次蜷縮佝僂。連殺幾十人的膽氣被嚇得殆儘。
惡魔好似又被打回了原型。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今天一直感覺有許多眼睛在打量自己一般,那樣讓人不安?
為什麼明明開鎖很順利,卻沒能推開門?
肚子裡忽然響起咕嚕嚕饑餓帶來的尖嘯,他猛地蹲身,抱住頭,無聲地怒吼。
“廢物……廢物……廢物……”
……
而在二十多公裡外的大埔,家怡睡在溫暖又柔軟的被窩裡。
夢中,她捉到了凶手。
像巨人一樣大的自己,將那個像蟲子一樣小的惡魔踩在腳下,當他是煙蒂一般,狠狠地碾,狠狠地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