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官兒居然肯為他們這群賤籍說話?
今日鬨出這麼大的事來,他們真的沒有過錯嗎?真的不會被秋後問罪嗎?
在他們心中,今日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兩敗俱傷,同歸於儘,若是能趁亂逃跑,大不了隱姓埋名,躲躲藏藏的過下半輩子。
他們聽見了什麼?這人竟然說可以赦免他們?簡直如同做夢。
那種死氣沉沉的絕望,在蕭青冥的勸慰下隱隱有動搖的趨勢,他把監丞和蕭孟兩人的繩子解開,隨手一推,將兩人趕出人群。
眾工人們有些猶豫和躁動,陳老四站出來道:“大家,我相信喻公子說的話,就讓他們走吧,我們隻是想出一口惡氣,並非真的想造反,一旦走上了絕路,就回不了頭了!”
聽他這麼說,工人們慢慢平息下來,監丞和蕭孟二人顧不得身上劇痛,連滾帶爬地滾下台階。
眼看著那群監工和護衛們就要迎上來,兩人終於鬆了口氣。
尤其是蕭孟,陰沉的臉色快滴出水來:“你們還愣著乾什麼?快去把那些刁民都給本郡爺綁了!”
這話一出,眾人俱是臉色一變,唯獨蕭青冥眼神冷漠:“不知死活的東西。”
不需要他多說,秋朗和莫摧眉兩人立刻飛身上前,趕在那群護衛監工們之前,一左一右,將監丞和蕭孟同時扣住,按住兩人的肩膀用力壓下。
二人噗通兩下,毫無反抗之力地跪了下去。
蕭孟驚呆了:“反了你們?敢扣押本郡爺?!”
文興縣令剛放下心,又是大驚失色:“你們做什麼?彆動手,自己人有話好好說啊!”
莫摧眉嗬嗬一笑:“我們公子奉的是喻大人的命令,手持鹽鐵司令牌,代表的自然是當朝攝政和朝廷,你意圖奪取我家公子的冶煉秘法,還對無辜的工人們動用私刑。”
“管你是什麼郡爺侯爺,難道還能大過攝政和朝廷去?”
“在我家公子麵前,你隻有跪著的份!”
蕭孟本就受了一肚子氣,原本沒打算與對方撕破臉皮,但他在寧州仗著“土皇帝”永寧王的威勢驕縱慣了,幾時在這麼多人麵前的被人壓著下跪過?
他一張臉幾乎漲成醬紫色:“姓喻的,你若是喻行舟本人,本郡爺還敬你三分,你不過區區一個手下,也敢在本郡爺麵前狐假虎威?真當本郡爺怕你不成?”
他歪著腦袋朝身後那群人吼道:“愣著乾什麼?還不快來救我!”
文興縣令一臉為難,他是文官,可沒有對方身為皇室宗親的底氣,而且莫名地對這位“喻公子”極有好感,絲毫不願與之為難。
至於那群監工們見縣令都不敢動,他們更不敢動。
唯獨王府的幾個護衛猶豫片刻,拔出刀來要上前護主。
秋朗一隻腳踩在監丞背上,手中佩劍驟然出鞘,他立在原地巋然不動,單手就將一群衝上來的護衛打的人仰馬翻,手中的刀劍紛紛落地,滾在地上呼痛不止。
把一群官差和監工,還有涼亭處的工人們,瞧得目瞪口呆。
“好漢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再也不敢了!”監丞在他腳下瑟瑟發抖,一邊求饒一邊扇自己的嘴巴,若說剛才他還跟蕭孟是一個想法,現在他隻恨不得昏過去才好。
蕭孟也驚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心中一片絕望,悔得腸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區區一個護衛有這實力,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當眾撕破臉放狠話啊!
難怪那個姓喻的敢隻身往那些刁民人群裡走,根本就是有恃無恐!
莫摧眉不屑地一撇嘴,又叫秋朗在陛下麵前出風頭了,自己明明也很賣力啊。
武功高很了不起嗎?關鍵時候還不是要自己拉他一把。
涼亭邊,蕭青冥轉過頭同眾呆愣的礦工們道:“諸位大概還有所不知,其實在京州,當今聖上已經廢除了皇莊裡莊農父死子繼的製度,改為雇傭工,莊農不再世代為賤籍。”
“據我所知,朝廷也有意讓工匠和礦工們,同莊農們一樣,廢除匠戶的製度,改為雇傭,你們可以獲得人身自由,不再繼續做世代做工人,也可以留下來,每月領取相應的工錢。”
“啊?”
工人們聽得雲裡霧裡,之前他們對蕭青冥的話還存有疑慮,直到對方的手下輕鬆將身份極為尊貴的小郡爺給拿下,又把一群王府護衛打得屁滾尿流,總算徹底相信了他。
現在,對方竟然說將來朝廷要廢除匠戶製度?他們可以獲得自由,和工錢?
就算是他們做過最美的夢,也不敢有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唯有陳老四等那五十工人,見識過蕭青冥的手段,對他最為信任,陳老四激動地抓住他的袖子,聲音發顫:“喻公子說的是真的嗎?不會在哄騙我們吧?”
蕭青冥淡淡道:“放心,這裡的貪官汙吏很快就會被繩之以法,不久之後,朝廷必有廢除匠戶製度的文書下達。”
“剛才發生的事,大家也看見了,哄騙諸位,對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我如果想對大家不利,隻需要袖手旁觀,讓那蕭孟手下帶人捉拿你們就是。”
陳老四等人感激地點點頭:“喻公子說的是,我們沒有不相信您的意思,隻是,我們熬了這麼多年,日子從來隻有更難過,實在是,不敢相信會有這種好事……”
蕭青冥輕歎一聲:“以後日子會好的……”
他話語未儘,卻聽遠處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眾人詫異回頭望去,隻見一大群官兵擁簇著梁督監遠遠跑來,足有大幾百人,人人手持長槍——原來是梁督監收到消息,把附近衛所的官兵給調來鎮壓民變了!
這下,剛剛穩住的局勢頓時再起波瀾。
梁督監指著對麵的涼亭,大聲道:“這群刁民,竟然敢造反!綁架永寧王府的小郡爺,還敢毆打監丞,實在罪不可赦!來人,給本官把反賊拿下!”
工人們驀然又騷動起來,這次的危機來得更大更凶險,這麼多衛所的官兵,可不是文興縣令帶來的那群差役可比的。
“原來是姓梁的狗官,難怪沒捉到他,原來跑去搬救兵了!”
“這下完了,我們真的跑不了了……”
“喻公子不是說朝廷不會問罪嗎?我乾脆殺出去,把姓梁的狗官乾了!大不了同歸於儘!”
本來已經絕望的蕭孟,一下子又抬起頭,他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覺得梁督監如此順眼:“梁大人!快來救我呀!”
梁督監越過一眾官兵走出來,看見他愣了愣,不是說小郡爺和監丞被刁民綁起來了嗎?怎麼被那姓喻的手下給扣了?
蕭孟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梁大人,這個姓喻的仗著自己是喻攝政的手下,狐假虎威,完全不把我們永寧王府放在眼裡……”
梁督監眼珠一轉,反而“哈”的一聲笑了:“小郡爺,你我都被這個冒牌貨給騙了!他根本不是京城喻家的人!”
他這話一出,在場眾人頓時一片驚呼,文興縣令有些發懵,他看過對方出示的令牌,確實無疑啊。
蕭孟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好哇,原來是個冒牌貨,打著喻攝政的旗號招搖撞騙,還敢扣押本郡爺!”
秋朗和莫摧眉等一眾近臣們,麵色古怪,紛紛露出不忍卒視的神情。
反而是跟著方遠航來的幾個技術學院的學子,一臉懵然,這位大人若是冒充喻大人的旗號,如何指揮得動方博士?
蕭青冥眯了眯眼,他手中的光環卡時限即將結束,但他神色從容如故,唇邊似笑非笑,甚至有幾分好奇,這個梁督監怎麼突然如此肯定自己的身份是假冒的?
正在思索間門,梁督監身後,緩緩走出另一個身形修長的年輕男子。
一襲玄黑雲錦長袍,勾勒出一把清瀟傲岸的身骨,神容俊美,氣質儒雅,步履款款間門,披散的青絲略微揚起幾許,沉穩中透著幾分恣意的味道。
梁督監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對眾人道:“這位才是真正的喻公子,他手中有喻攝政的手令信物!本官核對過,錯不了!”
蕭青冥和對方的視線在空中猝不及防撞在一起,兩人的眼神同時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喻行舟怎麼會在這裡?!莫非是京城出了什麼事?
……該不會是專程來找他的吧?
自己不過是出門微服出巡一番,用得著喻行舟親自來接他回宮嗎?
蕭青冥眼中難得流露出幾分轉瞬即逝的錯愕,很快又被他掩藏起來,隻是嘴角頗有幾分乾壞事被正主抓包的啼笑皆非。
他難得冒用一次身份,怎麼就被喻行舟給當場逮住,這家夥該不會天生來克他的吧?
這叫他以後還怎麼乾壞事……
他默默捏了捏手裡的光環卡,使用時間門徹底結束,金光一閃,卡牌收了回去。
就在蕭青冥內心瘋狂彪戲時,對麵的喻行舟一雙黑沉的眼,卻是牢牢盯住了他,仿佛被某種不知名的磁石吸附住了,眼裡除了蕭青冥,周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黑白的布景。
梁督監在他旁邊說了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滿心滿眼都是蕭青冥那張英氣勃勃的臉。
一股古怪的躁動自他心臟勃發,腦海了仿佛有個邪惡魅惑的聲音,在不斷催促他上前,將人牢牢抓住,擁抱,親吻,或者做些更親密的事。
這種渴望前所未有的強烈,喻行舟壓抑了十多年的心防,在這種誘惑和渴慕下,幾乎潰不成軍。
他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攢著,最後一絲理智拉扯著他,他不能,他也不該……
短短一瞬,喻行舟幾乎被某種黑霧淹沒的眼瞳,忽而恢複了清明,他麵上依然維持著僵硬的淺笑,內心卻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怎麼會這樣……
那些不該有的小心思,他明明一直隱忍著,好好的壓製在角落裡,生怕叫外人看出一星半點。
不過才短短半個多月未見,怎麼就如此失態,自己究竟怎麼了?
梁督監古怪地喚了他一聲:“喻公子,您說說,這個敢打著喻攝政旗號招搖撞騙的家夥,該當何罪?”
喻行舟內心思緒電轉,勉強回過神,他正要開口,卻見對麵的蕭青冥衝他眨了眨眼,示意對方不要揭穿身份。
他的陛下……又轉著什麼壞主意了?
喻行舟心領神會,隻在心中無奈地歎口氣,而後雙手抱拳,衝對方遙遙施禮,恭敬道:“大人,原來您在這裡,叫下官好找。”
梁督監和蕭孟臉上的笑容瞬間門凝固,腦門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