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絲綢之鄉 暴利的產業利潤(2 / 2)

前往惠寧城的路上,蕭青冥坐在馬車裡,挑起車簾,眺望道路一側的良田。

從京州過來時,道路兩旁大部分耕地都是麥田或者稻田。

自從踏上寧州地界,越是往東去,沿途田地裡的稻田,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少,而桑田則是阡陌成片,密密麻麻的桑樹漫山遍野,偶爾還有麻和棉。

花漸遇坐在他身側,沉默地看著外麵的桑田,手中竹骨扇輕輕敲擊在掌心。

他臉容沉肅,有些感慨:“陛下,臣出身自寧州,記得生前,寧州還不是如此景象,那時稻田還很多,農戶們種桑麻,還是為了給自家織布縫衣。”

蕭青冥取出紙筆,在一張信紙上隨手寫了幾行見聞,聞言輕輕嗯了一聲,道:

“惠寧這幾年來,絲織業不斷發展壯大,光是一個城的織工就超過八千人,絲綢利潤大,桑田是不用交糧稅的,因而當地大戶追逐利潤,不斷兼並土地,改稻為桑。”

“而寧州人口稠密,這一帶恐怕是土地兼並最嚴重的地方,每年都有很多失去土地的農人,要麼成為大地主的佃農,要麼進城務工,做紡織工,瓷匠,船匠,或者在港口做搬運工。”

白術不懂這些,他懷抱著樸素的耕者有其田思想,問:“陛下,那我們以後也在寧州,給農人分田不就好了?然後把這些桑樹都砍掉,改回稻田,大家就不怕餓肚子了。”

花漸遇瞬間皺起了眉頭,以他大商人天生的嗅覺而言,勞動力大量湧入手工作坊,創造的利潤價值,比在農田裡一年到頭伺候莊稼高多了。

“這恐怕不妥。”他搖搖頭,“像絲綢這樣的暴利產業,紡織工的工錢會相對較高,他們在手工作坊裡賺得,恐怕會比種糧還多。”

白術隨手指了指田地裡,一個衣著破舊,打滿補丁的老漢,皺起眉頭:“可是,這裡的絲綢布匹再多再漂亮,他們還是窮得連像樣的冬衣都穿不起啊。”

花漸遇啞口無言,隻好把目光投向蕭青冥。

這也正是作為皇帝該思考的事情。

※※※

寧州首府,惠寧城。

扮作商人的蕭青冥一行,入城時立刻被守城的官兵攔下來。

守門將上下打量蕭青冥幾眼,道:“來做買賣是吧?入城先交入城稅。”

有官兵將他們帶來交易的貨箱打開看,裡麵滿滿的全是縫衣針,嘿笑道:“一兩銀子。”

蕭青冥挑了挑眉,沒有說話,白術和莫摧眉則是瞬間沉下臉,秋朗已經默默按上佩劍,隻等他發話。

隻有花漸遇最為淡定,朝守將拱了拱手,笑道:“我家公子第一次來惠寧,尚不知這裡的規矩,請問隻需要交一次入城費,就可以進城買賣了嗎?”

守門士兵笑了笑,道:“這隻是入城費而已,裡麵還有過橋稅,等你們出城時,還要再交一筆。”

莫摧眉瞬間無語,白術嘟著嘴小聲嘀咕:“比奸商還奸……”

這時,城門口一個掮客模樣的中年男子注意到他們,走過來,拍了拍花漸遇的肩頭,壓低聲音笑道:“幾位是從外地來的商人吧?”

花漸遇操著一口寧州口音回道:“也不是,就是很多年沒來惠寧而已。”

“哦?”掮客頓了頓,道,“那好說,其實交稅也沒這麼麻煩,隻要你們肯給蛟龍會交保護費,官府就不會為難你們,而且隻需要交一半的稅就行。”

“蛟龍會?保護費?”

掮客侃侃而談:“惠寧的蛟龍會可是遠近聞名的,會首孟萇公子,人稱寧州小孟嘗,為人康概大方,樂善好施,是出了名的公道之人。”

蕭青冥和花漸遇對視一眼,前者緩緩勾起嘴角,這寧州可真有意思。

明明商稅課稅高,朝廷每年收上來的卻沒有農業稅的零頭多。

後世人人喊打的黑勢力和黑丨道老大,現在反而被百姓讚頌公道,商人向當地的地頭蛇交保護費,竟然可以免去一半商稅,官府也不聞不問。

他倒要看看,寧州那些出了名暴利的產業利潤,那麼龐大的財富,究竟流向了哪裡。

※※※

柳夢娘是惠寧一家繅絲作坊的女工。

這天天色蒙蒙亮,她照例早早起床,在家中煮好稀粥和幾個粗硬的燙餅,放在鍋裡溫著,就急匆匆出門,前往作坊上工。

進了作坊,踏入繅絲間,一股熱騰騰的滾燙氣息撲麵而來。

已經有幾個來的早的女工開始上工了,她們身上穿著薄薄的衣衫,袖口挽到手肘,每個女工麵前都有一個燒得滾燙的大缸,缸裡蓄滿了熱水,正騰騰冒著熱氣。

柳夢娘在她的位置上坐下,待麵前的水缸滾沸後,她立刻將已經烘乾的蠶繭投入沸水中不斷蒸煮。

一邊煮,她一邊擦汗,用索緒帚反複在蠶繭上擦帚,直到蠶繭被熱水煮開,開始出絲頭時,她飛快用撈勺將蠶繭撈出來,放到另外一個溫度略低一些的熱水缸裡,開始抽絲。

找出蠶繭絲頭抽絲是個細致活,無法用彆的工具,隻能靠女工們靈巧的雙手,這也是繅絲作坊往往選擇有耐性的女性織工的原因。

水缸的溫度依然很高,柳夢娘熟練地探入熱水中,準確地找到一隻蠶繭的絲頭,輕輕捏住抽出來,然後卷繞在絲筐上。

纏完幾枚蠶繭,她的手指變開始快速泛紅,她輕輕低頭吹了吹發燙的手指,又開始繼續繅絲。

一個上午過去,柳夢娘的手指已經疼得要命了,她勉強處理完最後一顆蠶繭,把燙傷的手指簡單地浸在冷水裡泡了泡,稍微減輕一些刺痛感。

暫時下工,她沒有直接從工作間的正門離開,而是而是從旁邊一個小門出去。

門後,是一個很狹窄的房間,四麵都沒有窗戶,黑洞洞的,隻有一前一後兩扇門。

除了她之外,已經有幾個女工等在裡麵。

幾人剛打過招呼,不一會,外麵走進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身量矮小,生得賊眉鼠眼。

他帶著兩個壯實的婦人,打著哈欠懶洋洋走進來,一看見柳夢娘豐腴的身段,那雙吊梢眼就亮起來。

幾個女工都有些瑟縮和懼怕地看著他,此人正是這間繅絲作坊的管事。

“彆耽誤時間,快過來搜身。”管事朝兩個婦人努了努嘴。

兩人便一人抓過一個女工,手法粗暴地快速將女工們的衣服全部摸索了一邊,確保她們沒有將任何一點屬於作坊的東西帶走,哪怕一枚蠶繭,一根絲線。

女工們忍受著被當做賊的憋屈,陸續走出搜身室,最後就剩下柳夢娘。

她咬著牙被搜完正要離開,沒想到,管事卻抬手攔住了她,故意湊近,拍了拍她的肩膀,猥瑣的眼睛上下打量,嘿嘿笑道:“我覺得怕是搜的不夠仔細吧?”

說著,竟然抬手朝她的胸口伸過去,柳夢娘一驚,立刻用力拍掉管事的手,極厭惡地瞪他一眼:“已經搜完了,你不要胡說!”

管事看著對方轉身跑掉的背影,摸了摸下巴,嘿嘿直笑。

柳夢娘忍受著幾乎日日都要忍受的屈辱和手指的疼痛,快步回到家中。

她本是惠寧城郊一戶農人的妻子,家中有丈夫、婆婆和兩個女兒,日子清貧但也勉強能糊口。

自從好幾年前,她家的田地被周邊的富戶以各種名目侵奪了大半後,日子就變得越來越艱難了。

十畝不到的薄田根本養不起一家人,其中種稻僅隻六七畝,其餘都是當地官府要求種的桑麻田。

為了謀生,夫婦兩人合計後,決定農田由丈夫和婆婆照料,她自己則進城務工補貼家用。

她做過刺繡,織布,可惜手藝實在有限,最後隻能去繅絲作坊做繅絲工。

這行很辛苦,一雙手燙傷起泡乃是家常便飯,挑破了再長,久而久之,手上結了厚厚的繭,一到冬天天冷,凍瘡乾裂,越發難以忍受。

但是好在工錢高,一天能有十文,若是勤快,一月下來能攢下三百多文錢,加上家裡的田,勉強夠全家開支。

柳夢娘回到家中,丈夫和婆婆已經上桌吃飯了,丈夫一見到妻子回來,立刻給她盛了飯:“快吃快吃,還熱著。”

婆婆斜眼瞥了她一眼,敲了敲桌子,不滿道:“她沒有手腳嗎?你吃你自己的,一會還要下地乾活呢。”

“知道了娘。”丈夫不好忤逆母親,隻好尷尬地看她一眼。

柳夢娘端了碗到廚房,混著冷掉的鹹菜下飯,忽然聽見裡間斷斷續續傳來婆婆的聲音。

“我的傻兒子你可長點心吧,她整天在外麵拋頭露麵的,說不定心都野了,你沒看她後肩膀的地方,有一個油手印嗎?不檢點……你知道街坊鄰居說話多難聽嗎?”

“娘,您能不能少說兩句?夢娘賺錢很辛苦的,還要帶孩子……”

“哼,指不定是外麵什麼野男人給的……一連生兩個女兒,有什麼好帶的……飯也不好好做,哪有媳婦在外麵,叫丈夫和婆婆做飯的道理?”

柳夢娘委屈地渾身發顫,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又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雙手捧著破舊的陶碗,恨不得把臉埋進去。

這樣的日子,她受夠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娘?你吃飽了嗎?”小女兒輕輕從後麵探出圓溜溜的小腦袋,把懷裡一塊熱乎的餅給她。

“沒吃飽的話,茵茵這裡還有,娘好辛苦的!”

柳夢娘心尖一顫,趕緊抹一把帶著濕意的眼睛,把乖巧的女兒抱在懷裡,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心中又酸又憐。

“娘不辛苦,為了你們,娘什麼都可以忍耐……”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