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完全是把白花花的銀子讓河裡扔!
真不愧是陛下,這樣的魄力,根本不是他們這些臣子下得了決心的。
蕭青冥目視江明秋:“不要浪費時間了,快去辦吧,事到如今,退一步則前功儘棄,我們那麼多的心血,都要白費。”
“前麵無論還有刀山火海,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必須淌過去!”
一言既出,眾人心頭瞬間一凜,皆是麵色肅然:“是!”
※※※
數日後,河口大堤之上,怒吼的波濤翻滾而出,無數工程兵和民夫們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法再讓兩側的河堤往前壘起哪怕一米。
就在工程幾乎停滯,眾人束手無策之際,人們驚愕地發現,河上迎麵駛來數十艘巨大的駁船,它們並沒有在碼頭停靠卸貨,而是直挺挺朝著河口的方向行駛而來。
每一艘船上都裝滿了碩大的黑色鐵籠,裡麵則塞滿了沉甸甸的石頭和泥沙,深深的吃水線看得人心驚膽戰,仿佛下一刻就要因載運量過大而沉入河裡。
這些船隻平穩地行駛著,船身纏繞著鐵絲和臂膀粗壯的麻繩,另一端則由堤壩兩側的鋼鐵巨塔牽引。
七八艘船並做一排,前後一共三排大船,在船上水手,和河岸纜繩的牽引下,逐漸進入最後的百米缺口。
船上的每個水手身上都穿著浮衣,腰上纏著救生繩,在第一排大船在缺口處拋錨後,就立刻跳上一艘微型救生船,眾人趕緊拉緊繩索,將水手們拉上岸。
還不等水手爬上岸,缺口處的七八艘大船,已經在凶猛的急流衝擊下發出令人牙酸的扭曲聲。
在這樣恐怖的偉力下,隻是須臾功夫,那些載滿了石頭泥沙的重型船隻便如同一張張薄薄的紙,被巨大的力量折成兩截,徹底斷裂開來,東倒西歪地沉入河中!
周圍的工程兵和民夫們驚悚地看著這一幕,人人倒吸涼氣。
河提上的大臣們下意識轉頭看向蕭青冥,他卻始終一言不發,無動於衷。
正在河口指揮船隻的江明秋沉著臉,令士兵揮下第二道令旗。
很快,第二輪沉船緊隨而至,緊跟著又是第三輪。
他們能調集來的所有船隻,幾乎全部都以慷慨悲歌的壯烈之態,被奔湧的河流撕裂,迎來沉沒的結局。
終於到了第四輪沉船時,最上層的幾艘船終於沒有徹底淹沒入河,而是歪歪扭扭地翹起一角浮出河麵。
河口的水流速度明顯減緩,就連那如擂鼓般的濤湧聲都小了不少。
“堵住了!終於堵住了!”
堤壩兩側的工程兵和民夫們,驟然發出一陣狂喜的叫喊聲。
在江明秋等人指揮下,眾人開始爭分奪秒快速進行填漏作業,鐵塔吊動裝滿沙土袋的鐵籠投入江中,兩側的民夫們則不斷往河裡投擲石塊和沙袋。
從白天填到入夜,堤壩上的人替換掉一批,接著封堵填漏。
夜裡兩岸豎起高高的篝火,影影綽綽的火光之中,依然能看見工程兵們如辛勤的工蟻般不斷來回,運來沙袋重複往下拋。
到了第二天清晨,又換上新一批官兵,接連輪替。
整個填漏過程足足花了接近三天時間,再壘土成堤,夯平夯實,荊庭城附近可以挖的山石,都快被削平了一層,源源不斷往河裡投。
眼看著那百米的距離,一天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縮短,待到第七日正午,終於隻剩下最後的十米缺口!
自蕭青冥以下,無論是江明秋、工部尚書等大臣們,專供水利的工程人員,還是那些工蟻般在河堤上辛苦作業的官兵民夫,為了這條堪稱奇跡的河堤,皆是拚儘全力,筋疲力儘。
隔著不到十米距離,河堤兩側的官兵們,幾乎能看見對麵人臉上疲勞且喜悅的神色,彼此的喊話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今日就能大功告成了!”
幾乎每個人心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出這句話。
帶著無比迫切的希望,眾人不知疲倦,繼續重複著投石鐵籠和沙土泥包的工作。
十米……八米……五米……三米……
最後三米,眼看著再丟幾箱子沙土就可以徹底完成兩岸合攏,貫通大堤,卻在此時,一陣巨大的浪頭打過來,帶起一股激湧的激流,猛然衝向最後的缺口!
轉眼就把三米的口子重新衝回五米,繼而十米,眾人驚愕交集之際,感到腳下大堤的邊緣隱約傳來一絲絲不穩的震動。
“不好!水流又加速了!”
整條大堤兩側,慌亂聲四起,尤其是那些民夫們,他們常年生活在水邊,深知水力的恐怖。
一旦不能快速堵死缺口,降低河水流速,就這麼讓急流快速衝刷下去,一個幾米的小決口,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幾十米的大決口。
非但他們這幾個晝夜的辛苦全化為烏有,腳下的新壘起但尚未夯實的部分邊緣堤壩,說不定會被衝垮!
江明秋從來未曾主持過這麼大的水利工程,他吐出一口濁氣,並不慌亂,親自上堤,立刻指揮後備役官兵替換民夫上前搶險。
然而這股浪潮來得極為迅疾且凶猛,剛投下去的鐵籠沙包,立刻就被急流衝的無影無蹤,連個水花都翻不起來。
眼看著缺口逐漸進一步擴大,眾人心急如焚,一股強烈不安的預感湧上每個人心頭。
就在眾人幾乎以為要功敗垂成之際,一道低沉的聲音自人們身後響起。
“馬上把纜繩全部切斷,把鐵塔推進去堵口!”
蕭青冥的身影赫然出現在堤壩上,頭頂金日高懸,腳下怒河奔湧,他一襲玄色龍袍,繡著金龍的衣擺在江風裡烈烈翻飛。
如同天地間一根永恒不變的立柱,牢牢釘在這奔騰澎湃的河流之上,任憑無數波濤起伏,依然沉重如嶽,不動如山。
江明秋大驚:“陛下?您怎麼來這兒了?太危險了,您必須馬上退回河堤外麵!”
蕭青冥豎起眉頭厲聲大喝:“沒時間了!快按朕的吩咐辦!”
江明秋一咬牙,重重點頭,親自帶人去傳命。
喻行舟緊隨而至,沉著臉一把抓住蕭青冥的手腕,強行將人拉下河堤。
“老師……”
“陛下不要多言!”喻行舟揚聲打斷他,目光緊緊將人盯著,語氣前所未有的嚴酷冷漠。
“今日便是大堤衝垮也好,這裡所有人葬身河裡也罷,我絕不允許你有半點閃失!”
蕭青冥嘴唇動了動,深深看著他,終究是任對方拽著,沒有再動彈。
眼看著皇帝和攝政大人都親自在長堤處督陣,一眾官員哪裡敢站在他們二人身後躲避,隻好紛紛往前。
禁衛軍的官兵更不敢後撤,隻把民夫們都撤換下堤,自己輪番頂上。
遠處的堤壩上,纜繩已經全部截斷,固定的鐵釘也儘數撬開,眾人往鐵塔上綁滿沙包,齊心協力推入衝開的缺口中。
高大堅實的鐵塔一如水便激起高高的浪花,在水流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彎折之聲。
兩座鐵塔一前一後隨著水流的衝刷彼此撞擊在一起,正好帶著大量沙包,牢牢卡在那十米缺口處。
眼看著陛下的法子奏效,水流再一次減緩,眾人重重捏了把冷汗。
失去了作為起吊設備的鐵塔,無法再用機械吊鐵籠,大量官兵隻能以堆人力的原始方式,繼續往河裡投石頭沙包。
不知過了多久,缺口再次回到五米……三米……
鐵塔翹起的一角,在水流中不停發出被大力擠壓扭曲的哀嚎,被衝的一點點往缺口後退,隱隱有不穩的跡象。
陡然,其中一座鐵塔被折彎了一角,順著水流重重砸向堤壩!
千鈞一發之際,秋朗和莫摧眉等人越眾而出,手裡拽著粗長的鐵鎖,竟然朝著那三米的缺口飛身衝上去!
眾人嚇得目瞪口呆,連蕭青冥都變了臉色。
二人仗著絕頂輕功,一腳踩在冒出水麵的鐵塔上,鐵鎖從中一穿而過,轉眼兩人就飛掠到缺口的對麵一側。
“快拉緊!”
莫摧眉大喝一聲,手裡鐵鎖繃的筆直,水流巨大的衝擊力不斷拉扯,幾乎要把他二人給拽入河中。
江明秋最快反應過來,不顧親衛的保護,也飛身上前襄助。
缺口兩側的眾人如夢初醒,立刻七手八腳一同去拽那道鐵鎖,無數雙手如同拔河,牢牢朝著兩頭拉扯,勉強將差一點鬆動的鐵塔死死固定卡在缺口。
剩下的人發了狠一樣拚命搬運沙包石土填漏。
最後的區區三米缺口,硬是生生封堵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徹底堵住。
水流減緩至完全停滯,甚至開始朝反方向流去。
原本磅礴的滔天大浪終於漸漸平息,擂鼓般的怒吼聲逐漸消散,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鎮壓下去。
水力雖偉,在萬眾一心的人力麵前,也終究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眾人不敢輕慢,越發加緊壘土築堤,不斷擴建圍堰,鞏固堤壩,狹窄的合攏處不斷朝著兩邊拓展加寬。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所有人的手臂都累得抬不動,雙腿也麻木到幾乎無法行走之際,終於聽到遠處傳來一聲狂喜的呐喊:
“大堤貫通啦!大堤——貫——通——啦——”
接近三個月的攔河改道築堤大工程,至此,終於正式完成合攏!
河堤兩側有瞬間的靜默,緊接著,沸騰的歡呼聲,喜極而泣的哭聲裹挾在一起,衝天而起,幾乎要把上天都掀翻。
荊庭城兩岸的百姓,遠遠看著這一幕不可能完成的神跡,不斷發出驚呼,震驚到無以複加,他們奔走相告,迫不及待告知親友鄰人這個偉大的奇跡。
長寧河改道了!真的改道了!
便在此刻,高遠的天空不知從何處壓來一線陰雲,慢慢擋住了烈日。
河堤外圍,一路目不轉睛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的陸返,臉上依然是不可思議的動容之色。
這樣雄渾的大河,難道是人力可以降服的嗎?
還是說,這莫非就是天子的神跡?
一滴微涼的雨滴從天而降,恰好擦過他的臉頰,陸返有些茫然地摸到臉頰的濕痕,抬頭看天,喃喃自語:“汛期……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