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頭看見小殿下正站在逆光處,身後帶著好幾個侍衛,正冷冷看著自己,童順大驚失色,雙膝一軟,冷汗瞬間浸濕後背:“殿、殿下……您怎麼來這裡了?”
彼時書盛才十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爬到蕭青冥腳邊,滿臉淚痕,“殿下求求您救救奴婢……”
童順知道蕭青冥待下人一向親厚心軟,立刻做出謙卑恭順的模樣:“奴婢隻是在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太監,說話重了些,還請殿下恕罪……”
哪知這次蕭青冥卻沒有寬恕,冷冷道:“本殿下身邊容不得你這等欺上瞞下,欺淩弱小之輩,來人,將他拖下去,按宮規處置。”
童順一下子懵了,怎麼殿下出門一趟,回來就突然換了個人似的變得如此冷硬了?
他驚惶失措地大叫起來:”“殿下,您誤會了,奴婢沒有——”
蕭青冥這次可懶得理他,冷著臉示意侍衛將童順帶走,又把哭成花貓似的書盛帶回自己宮裡。
一下子解決掉一個心腹大患,又找到了得力下屬,蕭青冥心裡鬆了口氣,比起上一局地獄開局,這周目真不要太舒坦。
※※※
蕭青冥讓書盛跟在自己身邊,憑借記憶寫下一份可靠宮人名錄,通過書盛一一收攏,又在陳皇後宮外安排了眼線。
誰能料到年僅十三歲的小殿下,會有這麼多小心思呢。
這一年來,兩人暗中不斷聯係,蕭青冥甚至讓書盛養了幾隻鴿子,天天往喻府飛。
喻行舟每日讀完書,就打開窗子趴在窗台上,等著他的小殿下從院牆外探出腦袋,或者鴿子腦袋。
喻老丞相縱使發現了,也沒有彆的辦法,他能管得住喻行舟,還能管得了他堂堂長皇子嗎?
一年後,終於到了喻行舟高中狀元的時候。
瓊林宴上,蕭青冥這次早早就來了,果不其然見到了特地換了嶄新官袍的喻行舟。
蕭青冥繞到喻行舟和老丞相麵前,大大方方打了個招呼,喻行舟一見了他,眼睛黏上了似的,顧忌著父親在場,也不敢多說話,隻滿眼含笑默默望著他。
蕭青冥背著手,笑了笑,一本正經道:“恭喜喻丞相,喻家又出了個狀元。”
喻老丞相躬身行禮:“謝長殿下。”
哪知對方下一句話就噎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蕭青冥慢條斯理道:“父皇一直說要為我重新選伴讀,可是我一直不甚滿意,就跟父皇說,誰中狀元我就選誰,父皇疼我,就答應了。”
他眨了眨眼,攤開手:“這不巧了嗎,正好是喻行舟中了狀元,父皇金口玉言,喻老丞相應該不會反對吧?”
喻行舟一愣,期待的眼神刷得落在父親身上:“父親,既然陛下都開口了……”
喻老丞相一臉無語看兩人一唱一和,眼神複雜地看看自家沒出息的兒子,又看看莫名變得鬼精鬼精的長皇子,仿佛冥冥中許多事已不在掌握了,最後隻好無奈妥協。
“多謝長殿下抬愛,犬子才疏學淺,還請殿下擔——。”
他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蕭青冥就拉著喻行舟一溜煙跑了。
老丞相的眼角狠狠抽搐一下:“……”什麼個情況這是?!
※※※
快樂的三年竹馬時光一晃而過,眼看著老皇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蕭青冥暗歎,即便回到過去,如何叮囑老皇帝改善飲食、按時服藥,依然改變不了壽命的終結。
陳皇後在老皇帝在時,對蕭青冥和顏悅色,沒有絲毫越軌之處,隨著老皇帝病重,該來的終歸是要來了。
就在蕭青冥做好準備的時候,喻行舟突然告訴他,外祖父身故,他們一家三口要去儒城奔喪。
蕭青冥心中立刻警鈴大作,雖說這條時間線上一切很多事都發生了偏差,但這件事他可不敢賭。
蕭青冥眼珠轉了轉,當天夜裡就跑到喻府,找到喻老丞相:“喻大人您不能離開。”
喻丞相蹙眉:“太子殿下,這是何故?”
蕭青冥開口就是石破天驚:“喻大人,父皇的身體恐怕撐不了太久,有些人已經急不可耐要對孤下手了。”
“孤知道喻大人為難,但這種緊要關頭,喻大人身為朝廷重臣,孤請求大人暫留京城,以防不測。”
喻丞相麵色凝重:“太子殿下何出此言?莫非是知道了什麼事?”
蕭青冥沒有多說,隻是叮囑對方這幾日一定要在宮中值守。
按照慣例,皇帝病重時,丞相和六部尚書需要在宮中輪班防止意外,蕭青冥的請求並不過分。
喻丞相得了他的叮囑,格外警惕,一連三天,天天都呆在宮中守夜。
在第三日夜間,老皇帝病情突然惡化,太醫院的太醫們紛紛搖頭,不多時,便傳出皇帝駕崩的消息。
這一晚,跟蕭青冥記憶裡一般無二,他獨自一人呆在父皇靈堂守靈,空氣又飄起了那股能使人恍惚神智的隱秘幽香。
不同時空的命運分叉路再次在此刻重疊。
然而,這次沒有童順在背後搞鬼,失去了埋在蕭青冥身邊最大的暗棋,陳皇後不得不派出了另外一個小太監下手。
蕭青冥早有準備,有喻丞相當見證人,當場叫小太監人贓並獲,順藤摸瓜牽連出陳皇後。
陳皇後怒氣衝衝向蕭青冥冷笑:“笑話,區區一個小太監也敢汙蔑哀家?”
反正老皇帝已死,太子乳臭未乾,尚未成年,宮裡隻有她地位最高,就算喻丞相也無法拿她如何。
就在陳皇後矢口否認,撕下了過去賢妻良母的假麵具,端起“太後”架子,再次指責蕭青冥不孝不悌時,老皇帝竟然在喻丞相的攙扶下突然現身。
陳皇後驚駭地瞠大雙眼,流暢的口齒突然卡了殼:“怎麼會……陛下您不是……”
老皇帝吃力地咳了幾聲:“皇兒與我說時,朕本來還不肯相信,沒想到,朕才放出駕崩的消息,你就迫不及待露出真麵目了,哼!”
蕭青冥冷然瞧著昔年仇人被當眾廢去尊位,打入天牢,心中沒有太大的波動,仿佛隻看了一出可笑又荒誕的鬨劇。
擁有一周目全部信息,處處占據先機,倘若還不能輕鬆一舉打垮仇人,那才是出鬼了。
※※※
一月後,老皇帝駕崩,太子登基。
紫極大殿上,蕭青冥身披龍袍,頭戴冠冕,坐在冰涼的金龍椅中。
舅舅黎昌站在武將之首,欣慰地看著他,喻老丞相也沒有喪身儒城,恭敬地站在文臣之前,皇叔瑾親王和弟弟都在,幽州未曾淪陷,萬裡之外的燕然正在派遣使者前來議和……
他俯視著伏跪行禮的朝臣們,文武百官山呼萬歲之聲如潮湧。
俯首的人群裡,唯獨一人悄悄抬起頭來,向他投來視線,不料正好與蕭青冥望過去的目光撞在一起。
沒有經曆那些沉痛的喻行舟,朝他揚起一絲溫雅的微笑,動了動嘴唇,無聲叫他,陛下。
……
清晨的晨曦悄然蔓上寢殿床帳。
蕭青冥緩緩睜開眼,望著床頂金色的祥雲紋樣發呆,似乎仍未從二周目的夢境裡清醒,手裡那個神奇心願盒已經消失無蹤了。
他轉過頭,喻行舟正支著腦袋側臥在一旁,含笑看著他:“陛下在做什麼夢?夢裡一直在笑。”
蕭青冥慢慢眨了眨眼,道:“朕確實做了一個美夢。”
“真巧。”喻行舟低下頭,輕輕吻住他的嘴角,“我也是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