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魏崔城先帶著十幾頭大象去“上班”,從宣武門左側象房出發,穿過宣武門裡街道,在西單牌樓時右拐,進入西長安大街,沿著宮牆一直走到東安門,由此進宮,走進宮裡的象房,然後帶著“下班”的大象們按照原路返回。
大象走的慢,就像老大爺似的徐徐邁步,來回完成交班起碼要兩個時辰,魏崔城騎馬跟隨,並不敢催促這些龐然大物,大象和他很熟了,甩著鼻子朝他臉上噴粗氣。
噴得脖子癢,魏崔城彆過臉,摸著粗糙的象鼻,哄小孩子似的,“乖,彆鬨。”
大象偏要鬨,象鼻纏住了魏崔城緊窄的腰身,居然將他直接從馬背上提起來,放在了寬闊的象背上。
“哎呀,真是調皮。”魏崔城無可奈何的笑了,平日他也就和大象在一起的時候有笑容。
不過,一年以後,陸善柔問魏崔城:“我和大象,你最喜歡誰?”
“大——大——大——”魏崔城結結巴巴“大”了半天,說道:“大——當——當——當然是你。”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且說魏崔城帶著大象交班完畢,回澄清坊乾魚胡同陸宅睡覺時,已經是後半夜了,西廂房裡,傳來陶朱的呼嚕聲。
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姑娘年紀小,呼嚕聲倒是挺大的。和這個聲音比起來,夜裡蛐蛐聲就像是蚊子哼哼。
不過,更令魏崔城覺得奇怪的是,正房裡燈火通明,照著如同白晝般,新房東陸善柔到了此時居然還沒有睡!
透過新糊上去的綠影窗紗,可以看見陸善柔伏案寫字的倩影,大半夜的不睡覺,她在寫什麼東西?
魏崔城先是疑惑,而後心道:關我什麼事?累了,睡覺去。”
魏崔城倒頭便睡,忙了大半夜,次日輪到他沐休,不用當差,睡到日上三竿,被明晃晃的陽光喚醒才起床。
他不喜應酬,沐休日就在家裡待著,睡睡懶覺,看看閒書,餓了就出去吃飯,今天他在外頭吃了中午飯回來,手裡提溜著一個大西瓜,正房的門才剛剛打開,溫嬤嬤端著洗臉水進去,嘴上絮絮叨叨:
“哎喲我的二小姐,你昨晚又熬到什麼時辰了,這會子才起床……”
不關我的事,魏崔城目不斜視回到東廂房,一刀劈開西瓜,汁水橫流,皮薄籽少還是他最愛的沙瓤,他沒有繼續切,取了銅勺子直接挖著吃。
他半躺在竹塌上,吃著瓜、抖著腿、翹著腳,翻開一本半舊的話本小說,《陸公案》,作者署名是梧桐居士。
除了榻上這本《陸公案》,書架上還擺著《續陸公案》、《再續陸公案》、《包公案》等等話本,他一介武夫,聖賢書看不進去,就喜歡這種流傳市井、上不得台麵的話本小說。
他尤其喜歡公案類的話本小說,把自己埋進各種案件裡,以逃離現實的煩惱無聊,《陸公案》在京城風靡一時,因為主人公就是這座凶宅的舊主人陸青天,梧桐居士以陸青天平生查出的案件為藍本寫成了話本小說,都是身邊發生的事情。
借著真實案件、陸家滅門的噱頭,且文筆通篇都是大白話,各種市井俚語充斥其中,稍微認得幾個字的普通人都能看懂,不識字的聽彆人照著念,也能懂。
再大的城市,也是普通老百姓居多,因而在市井中暢銷,作者梧桐居士賺了錢,接連寫出兩本續作,《續陸公案》和《再續陸公案》也都賣的不錯。
魏崔城手裡的的《陸公案》已經看了很多遍了,書頁邊角時不時卷起折疊,還有滴落的油漬、茶漬、果汁等物,看來他經常拿著這本書下飯。
熟悉到隨便翻一頁,他都能續上劇情,不需要從頭看。
看著看著,魏崔城……睡著了。看來這係列話本小說除了下飯,還有助眠的功效。
他是被滾滾悶雷吵醒的,窗外天色陰暗,要下暴雨了。
魏崔城趕緊去關窗戶,剛走到窗邊,就被一張寫滿字的紙給“偷襲”了,蒙在臉上。
魏崔城扯開臉上的紙,透過窗戶,看見院子裡飄著數不清的紙張,隨著狂風飛舞,空氣中彌漫著大雨將至的土腥味,還有紙張傳來的墨香,以及……新房東陸善柔的驚呼聲,“啊!我的書稿!”
陸善柔穿著月白的衣裙,鬢發微散,就像倩女幽魂,在院子裡追逐著一張張書稿,抓在懷裡,隻是風太大,書稿又多,她根本追不完,還有些書稿都吹到屋頂上去了。
雖然她看起來很著急,但……這不關我的事吧。魏崔城不想多管閒事,打算關上窗戶,就當沒看見。
但接連從窗戶飛進來幾頁書稿引起了魏崔城的注意,目光快速掠過文字,發現這是話本小說的書稿,且多有圈圈點點朱筆修改的痕跡,時不時出現“陸青天”三個字。幾本《陸公案》的案子他已經讀得爛熟於心,但手中散亂的書稿寫的幾個情節都是他從未看過的。
從未看過的《陸公案》新書稿、作者署名梧桐居士、陸宅梧桐樹上吊死的大姐夫……難道……
悶雷變成了炸雷,樹枝般的閃電劈來,暴雨將至。魏崔城收回思緒,連門都不走了,直接從窗台翻身出去,衝到院子裡幫忙搶救書稿。
搶了十幾張,黃豆大的雨點就砸下來,暈開了字跡,變成一坨墨跡,剩下的書稿即使撿回來也不能看了,兩人護著各自懷中的書稿跑進了正房的書房。
魏崔城把書稿放在書案上,瞥見案頭有一枚玉石印章,他借著衣袖的掩飾,飛快拿起印章,看到底部刻著四個字,“梧桐居士”。
作者有話要說: 魏崔城:關於我追書的太太最後成了我太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