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個徹底的偽善之人,放下一切,就不會如此辛苦了。
但是良知又給她溫暖和希望,讓她覺得善有善報,覺得活得辛苦也是值得的。
鳳姐的轉變就是如此,陸善柔救她,其實也是在救自己,不至於墜下無間門地獄。
外頭傳來陶朱的聲音,“我就說陸僉事應該醒了吧——哎呀,是鳳姐來了!”
陶朱第一個跑進來,看到桌上的包袱,“還給我帶了好吃的?謝謝鳳姐。”
鳳姐忙道:“這是藥,專門給女人吃的藥。”
“可是聞著好香。”陶朱忍不住嘴饞,求道:“好姐姐,就讓我吃一片吧。”
好姐姐長好姐姐短,鳳姐被求得心軟,隻得點頭。
陶朱拿起一片十全大補什錦阿姣片,正要放進嘴裡,冷不防被麥穗搶了去。
“我先試一下,以防有毒。”麥穗掰開一大片,放進嘴裡大嚼特嚼,把剩下手指頭大小的十全大補什錦阿姣片扔給陶朱,“嗟!沒毒,吃吧。”
這是試毒嗎?這是光明正大的找借口吃啊!陶朱悲憤的蹲在牆角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老子回宮就把你換了!
魏崔城說道:“牟大人剛剛飛鴿傳書過來,要我帶著陸僉事進城。”
陸善柔問道:“找到了?”
魏崔城說道:“有一家紙紮鋪很可疑,叫做登仙坊,他們賣紙人、紙馬、紙房子,但是庫房裡有一個冰鑒,廚房還有個空籃子,籃子上麵有油漆彩繪的泰山娃娃,是北頂的籃子。”
冰鑒就是專門存放冰塊的箱子,是雙層木頭做的,周圍中空,可以塞棉被保持溫度。
冰鑒是賣冰碗必備之物。
又加上北頂的泰山娃娃籃子——文虛仙姑送了吳太監一籃子包子。
所有的線索都交織在一起,對的上。
陸善柔當即說道:“走。”
眾人快馬加鞭,趕往紙紮鋪。
北頂在京城北城之外,紙紮鋪位於北京南城的東南角,相隔甚遠,貫穿了京城南北兩地。
所以,當他們趕到紙紮鋪時,已經是黃昏了,霞光漫天。
紙紮鋪位於東南角的盔甲廠西麵,遠離鬨市,地方在京城算是比較偏僻的。
因為盔甲廠並不是產盔甲的地方,而是火藥,以及需要火藥的火銃、炮彈、火炮等等,是大明在京城設立的火器工廠。
因火器很危險,所以住在附近的都是平民百姓,有錢人和權貴都不會定居在此處。
人窮,房子就便宜,登仙坊紙紮鋪很大,前麵是鋪子,主要是零售,後麵還有做紙紮的大作坊以及堆積貨物的倉庫,主要做批發,將紙紮賣給彆的紙紮店。
所以,登仙坊做的是大生意,並非尋常紙紮鋪可比。
陸善柔一行人到了登仙坊,店門口一左一右兩個人默默侍立。
陶朱好奇道:“不是都抓起來分開審問嗎?怎麼門口還有兩個人?”
魏崔城沒好氣的說:“都是紙人,能開口說話嗎?”
“居然是假人啊。”陶朱爬下馬,飛奔到店門口細看,這是一男一女兩個,金童玉女,竹為骨骼,紙為肌膚,毛發都是畫上去的,筆法極好,絲絲縷縷的發髻,看上去就像真的。
魏崔城說道:“你不會對著紙人說話,紙人吸了活人的氣息,會變成妖孽,小心半夜去找你。”
快閉嘴吧!魏崔城實在受不了陶朱這張快嘴了,故意嚇他。
誰知陶朱與眾不同,他拿出一方手帕,捂住嘴巴,係在後腦勺上固定,嗬嗬笑道:“這樣說話就噴不到紙人了。這紙人做的真好,我都想買幾個帶回……家裡去玩。我要做紙人的師傅照著我的樣子做一個,放在書房裡坐著,手裡拿一支筆,裝著寫字,我就可以出去玩了!”
真是什麼都管不著這張快嘴,就是要嘰嘰喳喳的說話!
護衛麥穗慎重其事的看著紙人,“我覺得行,多做幾個,當做替身,你就安全了。”
陶朱頭一次認同麥穗的話,“行,那就多做幾個。你剛才說話對著紙人了,晚上紙人找你,你不害怕?”
麥穗的手按在劍柄上,“怕什麼,斬了便是,不過是一堆竹骨紙皮。”
兩人在門口嘰嘰哇哇,陸善柔早就進去了,她先圍著鋪麵轉了一圈,各種大小的紙人,紙馬,紙房子,最大的房子她都可以站直了身體,直接走進去,紙房子裡雕梁畫棟,還有紙床、紙桌、紙做的文房四寶,還有紙花瓶。
紙花瓶裡插著紙花數朵,是荷花。
“做得真好。”陸善柔感歎道:“我都想給自己買一個燒了,將來死後可以住進這樣的好房子,死而無憾。”
魏崔城說道:“我也買一個——給我父母先燒一個。”總不能說燒了和你再做一回鄰居吧。
看完了店鋪,繼續往裡頭走,穿過院落,到了一個大作坊。
看到牆壁上掛著各種製作紙紮的刀具,大大小小、奇形怪狀,足有百來個。
“仵作在屍格上填寫刺穿吳太監心臟的凶器大概長五寸,最寬的地方有兩寸,刀尖是橢圓形。”陸善柔立刻興奮起來了,把符合仵作描述的刀具全部從牆上摘下來,“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陸善柔摘下十五把短刃,“這些都符合描述。”
陶朱這時候又又貼過來了,“我知道下一步怎麼做!噴白醋,找血跡,有血跡的就是凶器!廚房在那裡?我去拿一瓶白醋。”
芳草院凶案,就是陶朱自告奮勇用噴壺噴白醋,他駕輕就熟。
陸善柔阻止陶朱去廚房,“這一招在這裡不管用,紙紮鋪的刀具,工人們一起用,做這種精細的活計,誰的手沒受過傷?每一把刀都粘過血。”
魏崔城冷哼道:“你是在刻舟求劍。”
陶朱泄氣了,“我刻舟求劍,你呢?你有什麼法子?”
我也不知道。魏崔城不理他,看陸善柔掂量著十五把短刃。
“這把刀刃太脆太薄,捅進去會斷,不是凶器。”棄之。
“這把太鈍。”棄之。
“這把刀背過厚了。”棄之。
最後選了九把。陸善柔指著九把刀說道:“現在天光不好,我看不清,你們拿到外頭去,用西洋放大鏡仔細看刀柄和木頭手柄的縫隙裡,有無滲入新鮮的血液。”
一刀刺中心臟,血液湧出,應該會留下痕跡,手柄縫隙很難清理。
陶朱和麥穗有事乾了,少年心性,對什麼都好奇,十分配合陸善柔,拿著刀去了院子細看。
魏崔城跟著陸善柔繼續往作坊裡麵走去。
這裡堆著尚未完工的紙紮,一個個竹編的竹胎立在地上,有人形,馬形,房子的雛形,有的編了一半,缺胳膊少腿,場麵很是詭異。
陸善柔看著捆紮竹胎的繩索,拿起一根,用力拽了拽,很結實,她問魏崔城:“吳太太是被勒死的,我能拿你試一下嗎?”
“可以啊。”魏崔城半跪在地,伸長了脖子,“來吧。”
看著魏崔城毫不設防的獻出了自己,任憑“宰割”,像一隻待宰的羔羊,陸善柔心中又是感動,又是好笑,莫名生出了無限的憐愛之意,“不是勒你的脖子,那麼殘忍,你把胳膊露出來就行了。就是做個試驗,還不到你獻身的時候。”
聽到“獻身”二字,魏崔城的耳朵頓時紅了,“哦,我……我還以為……”
魏崔城上次在芳草院摸睡蓮缸的時候就撩起衣袖露胳膊,這回又露,熟練的很。
他的胳膊長,結實,上臂肌肉就像藏了兩隻老鼠,陸善柔把繩索套在他的胳膊上,按照仵作填寫的屍格描述,在後麵交合成八字,然後用力勒緊。
“啊!”魏崔城發出一聲輕呼。
其實不疼,根本不用呼痛,但他就是控製不住自己,叫出聲來,又覺得羞恥,胳膊被勒而已,用得著這樣嘛!
陸善柔會不會因此看不起我?覺得我像陶朱那樣矯情?
魏崔城患得患失,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陸善柔的表情。
還好,她隻是用力勒緊繩索,沒有注意我丟臉的呼聲。
由於兩人靠的很近,魏崔城看見她嘴唇上下啟合,好像在默念著什麼。
陸善柔鬆開了繩索,又選了一根細一點的繩子——捆綁竹胎的繩子有好些種,陸善柔選了幾種結實的,在魏崔城的胳膊上一根根的試,製造勒痕,找到和屍格裡填寫勒痕類似的繩索。
魏崔城問:“你在默念什麼話?”
“就是數數。”陸善柔說道:“數到一百二十下就鬆手,應該和凶手勒住吳太太的時間門差不多。”
一根根試完之後,陸善柔說道:“辛苦你了,把衣袖放下來吧,痕跡得等一會出現,屍格上寫‘寬一分,深三分’,到時候對比一下就知道了。你……胳膊疼嗎?”
“不疼。”魏崔城心道,不僅不疼,還有一種莫名的舒爽是怎麼回事?
恨不得再勒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