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香從震驚中冷靜下來,去年經曆的種種痛苦,被貨郎賣了,被人牙子灌下墮胎藥,她似乎可以承受住任何疼痛。
小香給西施擦淚,說道:“不是母親的錯,是這個不公世道的錯,侯府千金的日子就一定好嗎?我看未必,身為女子,在這個世道有幾個女人能夠幸福?掙紮著過罷了,我在滄州最富貴的人家裡當姨娘,金家是當地的土皇帝,他們家的女人也個個不開心。”
“母親,我願意繼續當您的女兒。”小香緊緊抱著西施,“和您在一起賣冰碗生活的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時光。您從未餓過我、冷著我、也從來不凶我,有客人調戲我,您就拿著刨冰的刀保護我,您小小的身軀,麵對四個臭男人也從不退縮一步,我看清楚了,這世上隻有母親對我最好!”
西施回抱著小香,“你原諒我,可是我……我不能原諒自己。”
小香覺得肩膀上有熱流湧出,她以為是母親的眼淚,但很快發覺不對,懷中的母親在顫抖,熱流有一股血腥味。
小香連忙鬆開手看母親,卻見西施頸血噴湧,她鬆開手,一把用來刨冰的刀砸在地磚上。
在夜裡,隻有一燈如豆,隻能看個人影,西施又是背對著陸善柔,陸善柔沒留意西施自戕之舉,待她發現時,已經無力回天了。
鮮血浸透了這對母女的衣服,小香抱著西施漸漸冷卻的遺體,發出一聲聲悲鳴!
小香親手給母親擦洗身體,穿上十三層斂衣,就葬在母親為她詐死而準備的棺材裡,重新填滿。
舊墳換新人。
小香一身重孝,往墳墓拋下一串串紙錢。
這一對母女真是太慘了,比我的過去還慘……陸善柔心生憐憫,說道:“小香姑娘,你還可以選擇。”
小香說道:“多謝陸宜人好意,我的選擇不會變的,我隻想當母親的女兒,什麼猴(侯),什麼狗的,我都不要。那個滄州金家就是壽寧侯母親的娘家,兩家是親戚。我家的悲劇,是因壽寧侯張家強買了我家的土地而起,我一生最不堪的過去,是在金家當姨娘的日子。”
“我隻聽到張和金兩個字就覺得惡心!我才不要去當什麼侯府千金!”
“至於那個女兒……”小香看著壽寧侯彆院的方向,“聽說她和母親有幾分相似?”
陸善柔點點頭。
小香說道:“希望她……能夠過的好,成為少數幸運的姑娘吧。我已經這樣了,彆毀了她。”
陸善柔問:“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小香很茫然,“母親死了,這紅塵俗世,我已經沒有什麼好留念了,找個地方出家吧。”
看到小香,就會想起當年第一個婚姻結束後心灰意冷的自己,也是選擇了出家,陸善柔說道:“我在北頂有熟人,把你安排進去當仙姑,可好?”
北頂畢竟是帶發修行,之後無論進退,都留有餘地。
小香說道:“如此甚好,多謝陸宜人。”
小香去了北頂,她姿容秀麗,平日不在外頭待客,一般在廚房幫忙,居然和第四卷《陸公案》的第三回“因嫉妒農夫試賢妻,護名譽農婦砍雙頭”裡的農婦成了師徒!
農婦把做包子的手藝傳給了小香,兩個受儘傷害的女人在北頂的庇護下,相伴著過了一生。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書歸正傳,且說陸善柔把小香秘密送到北頂,托付給了師姐文虛仙姑。
文虛仙姑說道:“你放心,我這裡連你這個大佛都能容得住,庇護一兩個女子不在話下。”
陸善柔還把三通錢莊的二百兩銀票給了師姐,“原本給了小香,小香說銀票不乾淨,捐了吧。”
文虛仙姑接過銀票,“好,我拿著冬天施粥的時候用,算是做功德。北頂的粥廠每年花不少錢。”
陸善柔湊近師姐身邊,使勁嗅了嗅,“你身上怎麼有一股藥味?病了?”
文虛仙姑說道:“我身體好著呢,是我俗家的祖母,入秋之後身體就像雪山一樣坍塌衰弱。平日她注重保養,人參燕窩從未間斷,早晚還打幾遍八段錦,最近臥床不起,我就回俗家,看望了老人家,還給她做了一場法事。”
陸善柔算了算年歲,“老人家虛歲快八十四了吧?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預備著壽材,衝一衝也好。”
文虛仙姑說道:“可不,這兩天天氣晴好,把庫裡的壽材搬出來,重新油漆了一遍。”
文虛仙姑拉著陸善柔說了會子體己話,“……老人家在病榻上說,家裡的生意這些年順風順水的,沒有出過大麻煩,肯定與我在北頂出家、多年服侍碧霞元君有關係,是泰山娘娘保佑家族生意興旺。老人家說,她在遺囑裡為我留了一大份呢。”
來泰山娘娘廟最多是求子,然後就是求財,這兩樣最靈驗,也難怪老人家這樣說。
陸善柔說道:“恭喜師姐。”說完覺得不對,忙道:“對不住,我不是咒老人家的意思。”
“我知道,咱們什麼關係。”文虛仙姑說道:“天色不早,留在這裡吃了飯再走——魏三姑爺這次怎麼沒來送你?”
“飛燕病了——飛燕是一頭懷孕的母象。”陸善柔說道:“他昨晚就睡在象房,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