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祝得了錢,知無不言,說道:“怎麼不熟?嚴家以前是通政司的大官,在三裡屯有五十多畝地呢,他們的管家來收租子,哎喲,穿得是綢,喝得是油。雖是個奴,但村裡的裡長見他都點頭哈腰的。”
“就是太貪了,丟了官,抄了家,不過祭田和祭屋是免於抄沒的,他們家搬到鄉下,還是有錢的地主,雇著佃農耕地,這日子還是比咱們普通老百姓好過不少。有錢讀書進學,下一代若是科舉爭氣,還是有望恢複往日榮光。”
同樣的境況,苟推官在信中說嚴家好像很慘的樣子,“隻是守著祭屋祭田”過活。
但是廟祝就很羨慕,覺得嚴家生活富足,複興有望。
落地的鳳凰再落魄,也混得比雞強。
可見一百雙眼睛,就有一百個世界。
言談間,穿過了墳場,入目處地勢平坦,全是良田,正在深耕。
雖叫做竇家村,但是沒有一戶姓竇。因這裡都是大明遷都時,從全國各地遷徙過來的移民,什麼姓氏都有,都就是“竇”的諧音,所以叫做竇家村。
京城這樣的竇家村還有很多,嚴家祖上就是這裡的人,歸鄉之後,依然是村裡的大戶。
馬車進入竇家村時,因趕車的麥穗生得十分美貌,引起了村童的圍觀,差點堵在路上走不都道了。
咚咚!
一個老太太杵著拐迎過來,村童們一聽到這個聲音,頓時一哄而散,跑開了。
正是嚴夫人,臉板得就像棺材板似的,有種不怒自威之感,她杵著拐吼道:
“沒見過世麵的小崽子,一點禮數都不懂!敢堵我的貴客,小心我抽了你家的租!”
馬車裡,陸善柔聽了,心道:好一個刻薄的老太太。
嚴夫人看到坐在車轅子上的陶朱和麥穗,不禁失望:“怎麼派了兩個嘴上沒毛的無名小卒過來?昨天還是一個捕頭,五個快手。你們兩個中看不中用的小子有什麼本事翻案?”
陸善柔從馬車裡走出來,“嚴夫人,十四年前,你找我爹陸青天遞過狀紙。”
嚴夫人的目光陰森冷硬,就像一隻老鷹似的打量著陸善柔,“我還記得你,你是陸青天身邊的書童,我當時還想,這個書童怎麼一股娘娘腔,原來是個女的。”
這老太太說話真難聽,不過,現在有事找她,難聽也得聽。
陸善柔說道:“昨天的捕快和快手都是來替我探路的,陸青天沒有了,隻有陸二小姐,為了繼承父親的遺誌,我重查十四年前的舊案,就不知道嚴夫人還願不願意配合。”
嚴夫人是個暴躁刻薄的老太太,她把拐杖往地上狠狠一剁,“我不願意?我會從早上眼巴巴的等到下午?會親自來村口接你們?至於你一個小姑娘查案……聊勝於無罷了!再等下去,我就要死了,我已經等不起。你們跟我走吧。”
嚴夫人杵著拐走在前麵,村童們紛紛逃散不說,就連沿路的村民也都不敢和她對視,都低著頭做活,可見她的平日的威嚴。
嚴家有個大場院,馬車可以直接進來,雞窩、羊圈、牛棚、農具庫房,整整齊齊,多而不亂,嚴家家道中落,嚴夫人還能鑽了律法的空子,保住祭屋祭田,操持一家人的生計,不至於一下子跌入底層,是個有手腕的女人。
嚴家有十幾間祭屋,周圍是籬笆做的圍牆,籬笆上纏繞的月季花已經發芽了。眾人跟著嚴夫人來到客堂,還沒開口,陶朱和麥穗的肚皮就開始咕嚕嚕打鼓,你方唱罷我登場,就像對唱似的。
陸善柔說道:“這兩個半大小子都餓了,嚴夫人麻煩給他們弄點吃的,得有肉,沒有油水他們吃不飽的。”
嚴夫人順手把香案上供奉先人的祭豬頭拿下來,切了,用蒜泥醬油香醋拌了拌,端了一盤杠子麵火燒,都是冷食,說道:“就這個,你們愛吃不吃。”
陶朱和麥穗大快朵頤,陸善柔看這個豬頭不知道供了多久,不敢吃,抓緊時間問嚴夫人,“你在狀紙上說,你相公在押解途中被害死,可有證據?”
“我的話就是證據。”嚴夫人說道:“我相公是貪官,可通政司的官,有誰不貪?反正我沒見過清白人。你既然跟著陸青天見過世麵,就知道通政司是乾什麼的吧?”
陸善柔說道:“是皇帝耳目,可以直達聖聽,方便老百姓喊冤、舉報官員的。”
那個被郭夫人剝了臉皮的宋推官,以前就是通政司的,把郭夫人為何鼎喊冤的上書壓下來,送給了壽寧侯當人情。
嚴夫人冷笑道:“都這個時候,誰都彆把誰當傻子。通政司的路早就被堵死了,專門哄老百姓呢,以為前頭有希望,有皇帝做主,把這個當成希望,把冤情上書皇帝,投給通政司。”
“其實呢,通政司拿到上書,先截在手裡,然後拿著這個去找被告的官員,要麼要權,要麼要錢,不給,就把上書上報,給,就把上書下壓來。”
“我相公就是靠這個斂財,後來被都察院盯上了,定了貪腐的罪名,削官剝功名,還抄了家,罰到驛站做苦役。”
“臨行前,我賄賂了獄卒,見了相公一麵,相公說,不要著急,他手裡有朝中大員的把柄,那些被他壓下去的上書,他都抄錄了一份,他已經和朝中大員談好了條件,先認罪,把罪責都攬在自己頭上,彆讓都察院順藤摸瓜繼續查,然後等風頭過去,會給他翻案。”
“結果,相公剛剛被押解出京,他就暴亡了,這不是滅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