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善柔回到了過去,她抱著一壺秋露白,有些微醺,搖搖晃晃,體力不支,斜躺在池塘邊的飛翼亭。
一雙手將酒壺拿走了,“你喝多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是第二個相公周千戶。
陸善柔說道:“我沒喝醉,我很清醒。”
周二相公說道:“我沒有說你醉,隻是你不能再喝,喝多了對身體不好。”
陸善柔伸手想要奪過酒壺,“今天是我姐姐的生日,我想她了。”
周二相公乾脆把酒壺扔進池塘裡,說道:
“是冥誕,你姐姐已經死了十年,你還是沒有走出來嗎?我現在是你唯一的家人。為了你,我離開京城,連京官都不做了。你懷念死去的家人,為什麼就不能夠關心一下你活著的家人呢?”
“我的秋露白。”陸善柔眼睛裡隻有酒壺,居然就直接從涼亭跳下去撈酒壺去了!
陸善柔下了水,尋找酒壺,酒壺沒找到,卻看見一個老熟人——陳一相公。
酒壺就在陳一相公手裡,他對著壺口喝了一口,“好酒!你欠我一條命,就把這壺酒賠給我吧。”
陸善柔呸了一聲,“你是先欠我一條命,我本來有一個孩子,我唯一的血脈,被你害得流產了。你既然不肯和離,我就隻能動手,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善柔!你怎麼還是和以前一樣任性?怎麼說都不聽!”
周二相公抱著渾身濕透的陸善柔回房,脫下濕衣服扔掉,將她裹在被子裡。
陸善柔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了那個臟汙潮濕的甲板上,她被人販子剝光了衣服,就像一堆肉一樣展示著自己,討價還價。
“周叔?”陸善柔叫道,“你來救我了。”
為了破獲一起拐賣婦女案,少女時期的陸善柔以身為餌,釣出了整個團夥。
那個時候的周千戶,是陸善柔心中懲惡揚善的英雄。
周二相公身體一僵,然後緊緊的抱住她,“看清楚,我早就不是你周叔叔了,我是你的相公,叫我周郎。”
陸善柔就像少女時期的樣子,嬌嬌俏俏的撒嬌,“周叔,我的腳踝好疼,剛才在冰麵上摔了一跤,魂都被跌跑了。”
陸善柔就像騰雲駕霧似的,回到了元宵節白天在什刹海上滑冰時摔跤的場麵。
她喜歡冰嬉,在冰麵上歡騰得就像一隻雀兒,元宵節這一天什刹海冰場的人好多,她還“偶遇”父親的同僚周千戶。
她坐在木板上,周千戶在前麵拉著繩子,她哈哈大笑,“快些!再快些!要快得飛起來!”
痛痛快快的玩了一場,陸善柔看了看天色,說道:“我要回家吃飯了,今晚我們全家飯後都要出去走百病、摸門釘、賞花燈到天亮呢。”
陸善柔滑著冰,往岸邊走,驀地,前方有人摔倒,她躲閃不及,直直撞了過去,由於速度太快了,狠狠的摔在冰麵上,把腳踝扭了。
陸善柔那裡吃過這種苦?哇哇大哭起來。
本來已經分彆的周千戶聞訊趕來,將她抱起,放在馬車裡,親自送回乾魚胡同陸宅。
路上,周千戶一再叮囑,“你好好休養,不要亂動,喝了藥,就回房好好睡一覺,第二天就慢慢消腫了,會好起來的,千萬不要再亂跑了……”
陸善柔渾然不知滅門之禍即將開始,周千戶要她待在自己房裡不動,是想把她摘出去。
可是陸善柔那時候隻曉得痛,抽抽噎噎的:
“周叔,好疼,我以後會不會變成一個瘸子啊?”
周千戶說道:“不會,你就是瘸了腿,我也是你……你的周叔。聽周叔的話,晚上不要出來。”
陸善柔要是聽話,她就不是陸善柔了。
當晚已經出嫁的姐姐回娘家來探望傷了腳踝的寶貝妹妹。
陸善柔不肯睡自己屋裡,非要耍賴去姐姐的房間門,兩姐妹一起睡。
無數次噩夢再次重現。
“姐姐快跑!”
陸善柔瘸著腿,胸膛中箭,倒在門口。
在昏迷前的刹那間門,陸善柔看見二樓自己的臥室門上赫然掛著一把大鎖!
這一刹那,是陸善柔一次次的強迫自己回憶殘酷的雪夜,甚至提筆把回憶寫下來,一次次的修改、矯正,慢慢挖掘出來的細節。
正如她在竇家村提醒嚴夫人一樣,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記憶是會被當時的情緒隱藏、或者扭曲的。
那些關鍵的線索,當時在絕望憤恨中被忽視了。
隻需要耐心的找了那個被忽視的縫隙,然後慢慢把這個縫隙撬開、就像剝雞蛋似的,發現裡頭暗藏乾坤!
為什麼我的房門被人從外麵鎖住了?
為什麼這種重要的細節,周二相公在查我們家滅門案時,從未說起過?
為什麼我的腳恰好在元宵節那天摔了?
為什麼我恰好在什刹海遇到了周千戶?他明明不喜歡冰嬉,覺得是小孩子的玩意。
為什麼他反反複複叮囑我晚上回房睡覺,不要亂跑?
我和父親破了那麼案子,有一個規律,那就是第一個發現案發現場的人,是真凶的概率非常大。
周二相公,就是第一個進入案發現場的人。
除了一次次修複自己的回憶,陸善柔漸漸懷疑枕邊人周二相公,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自從她二嫁後,跟著周二相公在外麵赴任,她與文虛仙姑、寒江獨釣之間的書信經常丟失。
漸漸的,她與老友們的聯係變少了。
起初,她以為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遠離京城,友情自然慢慢變淡。
但有一次,陸善柔去當地的娘娘廟為家人祈福,娘娘廟裡的仙姑遞給她一封信,說是京城北頂娘娘廟的文虛仙姑,托了來山東雲遊的仙姑,將這封信送到這裡,要她轉交給陸善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