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儀險些咬到自己舌頭:“我才沒想她。”她眼神飄忽,“不過是剛才喝得急,嗆著了。”
又好奇,雙手捧住臉:“你真覺得我是不輸給她半分?”
“自然。”沈鸞眼都不眨,聲音輕輕。
裴儀心花怒放,又偷偷拿了靶鏡出來,攥在手心左右端詳自己。
……
通天閣簾飛彩鳳,金碧輝煌,說不出的富貴堂皇。
細樂喧囂,天竺公主站在中間,悄悄抬眼看坐於上首的天子。
她自幼生得貌美,天生一雙綠眼睛,身帶奇香。就連生她的阿姆也說,堤婭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沒有男子能不對她動心。
然此刻——
堤婭偷偷往上瞧,除了最開始對她眼睛的驚訝,天子的目光並未在她臉上多加停留。
下首的幾位皇子亦是如此。
堤婭悄悄咬住唇。
身側的二王子瞥她一眼,依天竺之禮向皇帝請安,道堤婭乃天竺最尊貴的公主,願撫琴一曲,以賀兩國友好邦交。
皇帝連聲道好。
二王子躬身,烏黑的眼底極快掠過一絲笑意,他笑言:“公主撫琴,需有人獻舞。”
皇帝笑意微斂,望向下首的視線威嚴肅穆。
二王子不卑不亢:“可否請最尊貴的皇子殿下,為堤婭舞劍。”
滿座寂然,落針可聞。
鼓舞聲消,沈鸞雙眉緊皺,再不複先前的愜意從容。
天竺來者不善。
誰都知道,裴衡乃天底下最尊貴的皇子,天竺此舉,和挑釁無差。
位於上首的皇後麵色鐵青,染著蔻丹的長指甲緊緊掐進肉裡。
裴衡自然不能舞劍,然若是換了另外的皇子上台,便是承認裴衡並非最尊貴的皇子。
皇帝臉色和皇後一樣,如出一轍的難看。
僵持之際,忽見一人不疾不徐離席。
裴晏一身鬆石綠廣袖長袍,風姿綽約,芝蘭玉樹。
他朝皇帝拱手,又望向那天竺二王子。
裴晏輕笑出聲。
“二王子此言差矣,父皇勤政愛民,普天之下皆為
父皇的子民,又何來親疏遠近、尊貴貧賤一說?”
皇帝怔怔片刻,隨後撫掌大笑:“晏兒說的極是,普天之下皆非朕的子民。既如此,你便舞劍一曲。來人,取朕的湛盧劍來。”
數十名舞姬輕紗覆麵,步步生蓮,於殿中翩翩起舞。
堤婭懷抱古琴,那雙如綠寶石一樣的眼睛似能蠱惑人心。聲樂奏起,十指翩躚,好似雄鷹展翅高翔。
琴聲磅礴鏗鏘,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手指飛快,躍動的琴弦快要晃花人眼。
幾乎所有人,都被這位表麵看著柔弱無力的天竺公主吸引了目光。
忽而有一人手提利劍,於舞姬身後旋身而出。
刀光劍影,裴晏手執湛盧劍,廣袖翩躚,他隨著琴聲變換招式。
時而緩,時而急。
裴晏劍眉星目,一雙深黑眸子狠戾非常。劍影綽綽,氣勢如虹。
堤婭自詡琴技天下第一,無人能敵,然此刻險些跟不上裴晏的節奏。
額角漸漸沁出薄汗。
琴聲漸急,她手指快如殘影。裴晏手握湛盧劍,劍劍逼人心,好似刀刀斃命。
——鐺。
琴聲驟停,一曲終,利刃入鞘,隻餘劍鞘晃動。
堤婭驚魂未定,白淨的雙頰漸漸染上紅暈。
她懷抱古琴,那雙綠寶石一樣的眼睛寫滿愛慕。
皇帝起身撫掌,連連大笑:“——好!好!”
席上人人心思各異。
先前秋獮,裴晏已賺足了京城所有世家小娘子的目光,若再得到皇帝的青睞重視,來日五皇子必前途無量。
落在裴晏身上的視線漸漸多了探究之意。
朝堂之上,分黨結派是常事,而如今,又多出一個裴晏。
讚賞之聲不絕於耳,裴晏立於下首,氣息未勻。
他視線急急在宴上逡巡,裴晏迫切想要找到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和裴衡終究是不同的,裴衡這輩子隻能坐在輪椅上,他卻不是。
裴衡能為沈鸞做的,他亦可以,裴衡做不了的,他也可以。
他和裴衡那樣的廢物不一樣。
落在自己臉上的欣賞愛慕目光數不勝數,裴晏卻始終視若無睹,隻一心想要找到沈鸞。
目光越過重重宮人。
終於,他看見了坐於裴儀右首的沈鸞。
長安郡主一身黃色綾彩寶相花紋宮裙,一雙笑眼彎彎,笑盈盈將剝好的金橘遞給來福。
連一眼都懶得施舍台上。
裴儀坐在身側,隻覺暴殄天物:“難得見五弟舞劍,你居然在這剝金橘?難不成皇兄身邊缺宮人,非要吃你這幾顆金橘?”
沈鸞不以為然,高高的峨髻堆滿珠翠:“我剝我的,與你何乾?且宮人是宮人,我是我,怎能相提並論?”
裴儀雙手捂心口,連連搖頭:“傻子。”
……
裴晏出儘風頭,皇帝大喜,奇珍異寶如流水送往明蕊殿。
堤婭站在一側,悄悄拿眼看裴晏。
少女心事全寫在臉上,她稍稍福身,如山間靈泉的嗓子在通天閣響起。
“堤婭不要賞賜,隻求陛下一事。”
皇帝饒有興致朝天竺公主投去一眼。
堤婭雙目含情脈脈:“堤婭願一生侍奉五皇子殿下,求陛下為堤婭與五皇子賜婚。”
傳聞天竺女子自由奔放,敢愛敢恨。
然傳聞是一回事,親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滿座無聲,靜悄無人耳語,眾人皆揚長脖頸,豎起雙耳細聽上首動靜。
天竺的公主王子來朝,無非是為聯姻一事,以結秦晉之好。
裴儀拽拽沈鸞衣角,提醒:“傻子,有好戲上演,你看不看?”
席上人人心懷鬼胎,幸災樂禍。
上首的皇後卻沒這樣的好興致,天竺公主來朝,她本還想求皇帝一個恩典,為她的煜兒賜婚,不想竟被裴晏搶先一步。
裴晏近日鋒芒畢露,連祭天大典也求得皇帝恩典,允許他前往,若是再有一位異族公主撐腰,那她的衡兒……
皇後咬緊牙關,再看皇帝時,又隻剩溫柔繾綣:“陛下,婚姻大事,豈非兒戲。陛下還是……”
皇帝抬臂,打斷皇後言語:“晏兒一表人才,神采斐然,朕倒覺得,這兩人……”
倏然,一道低沉醇厚嗓音響起。
裴晏屈膝跪地,他目光決絕果斷:“父皇的一番好意,兒臣心領了。然兒臣已有心儀之人,恕難從命。”
連著兩次被裴晏落了麵子,拒絕的還是他們天竺最尊貴的堤婭公主,天竺人人麵帶慍怒。
二王子麵露不悅,欲開口為堤婭公主抱不平,卻被身後的羌人攔住:“二王子稍安勿躁。”
那羌人力氣極大,二王子一時竟動彈不得。
二王子狠命剜裴晏一眼,勉強壓下怒氣,鼻尖發出重重一哼。彆過臉,緩緩退至一旁,安慰臉色蒼白的堤婭。
通天閣靜悄悄,舞姬悄無聲息退下,聲樂漸止。
滿堂視線都在裴晏臉上。
皇帝坐直身子,指間的迦南木珠轉動,他一雙眼睛平靜無波,望不見喜怒。
良久,方聽他笑道。
“既如此,倒也罷了。”
“隻晏兒心儀的是哪家女子?說出來,朕為你二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