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裴晏麵目陰鬱,行人瞧見,紛紛避讓。
李貴悄無聲息上前,附耳:“……主子。”
裴晏嗯一聲,身影迅疾,和李貴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飛身拐進旁邊一條胡同。
跟蹤的人慢了一步,跟著進了胡同,然隻眨眼間,裴晏和隨從都沒了影子,他傻眼。
“人呢,怎麼……”
餘音戛然而止。
裴晏似鬼魅一樣,不知何時忽然出現在眼前,他手指緊緊扼住那人喉嚨,目光狠戾:“誰派你來的?”
蒙麵人眼冒金星:“我、我……”
一語未了,胡同深處忽然走出一人。
那人一身黑衣,不過兩尺多高,行至明亮處,裴晏和李貴眼中齊齊掠過一絲詫異。
那是天竺二王子一直帶在身邊的羌人,喚作安奴亞的。
他彬彬有禮,躬身向裴晏請安:“奴見過五皇子。”
安奴亞雙眼眨動和,閃著異光,“亦或是……陛
下。”
他最後二字極輕,然口型騙不了人。
裴晏眼眸驟緊,目光戒備在安奴亞臉上逡巡:“你說什麼?”
李貴震驚不已,說不出話。
安奴亞麵不改色:“五皇子當知,羌人能望見前世之事。”
那蒙麵人早就暈了過去,裴晏隨手丟在地上,漫不經心朝安奴亞投去一眼:“你知道什麼?”
“天文地理,前世今生,安奴亞無所不知。”
安奴亞咧嘴笑,一齒白牙掩在厚厚毛發下,說不出的瘮人。
“包括,長安郡主。”安奴亞彎唇,“隻可惜她不信奴。”
裴晏終有了談話的興致:“她見過你?”
“自然。”安奴亞躬身,“雙星並行,然帝王之位隻有一人。”
安奴亞抬眼,笑容森森。
他押的是……裴晏。
“五皇子……敢賭嗎?”
“隻要五皇子幫奴贖身,奴定當竭儘全力,為五皇子鏟除異己,永除後患。”
……
正月初六,皇宮突然出現一件異聞。
天竺二王子的隨從被人發現死在護城河中,死狀淒慘,麵目全非,根本認不出原樣。
二王子大發雷霆,硬要皇帝給個說法,皇帝無奈,隻能讓裴衡同大理寺一起查案。
京中人人自危,深怕和此事掛上牽扯。
紫蘇端著妝匣,踏進寢殿,俯身和裴儀細說此事。
“奴婢聽聞,最早發現的,是一家農戶,那人如今還昏迷不醒,滿口胡言亂語,聽說他家這幾日,頻頻出現鬼影。街坊鄰裡都道,是那羌人回來索命。”
銅鏡通透,映出鏡中女子姣好的容顏。
唇珠輕點絳紅,裴儀懶懶瞥紫蘇一眼,輕哂:“胡說八道,這又是誰胡編亂造的。那羌人又不是農戶所害,為何要找他索命?”
紫蘇一時語塞,她不過也是道聽途說:“這……奴婢卻是不知了。”
描眉畫眼,滿頭珠翠。
裴儀擺擺手,心滿意足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身上的冬衣是尚衣局新做的,定然能將沈鸞比下去。
裴儀捧著靶鏡,左右端詳鏡中的自己,她手撫發髻上的金鑲玉珠釵步搖:“紫蘇,你覺得我這身如何?”
紫蘇抿唇一笑:“公主國色天香,自是極好的。”
裴儀撇頭莞爾,又催促著紫蘇快點出宮去沈府:“讓他們快些,晚了,我怕那堤婭公主又來了。”
起初裴儀還當堤婭是為裴晏才和自己套近乎,以為她想從自己口中得知裴晏的喜好。
然日日相處下來,堤婭半個字未提裴晏,隻日夜跟在裴儀身邊。
裴儀雖心生疑慮,然對方再怎麼說,也是天竺的大公主,她不好拒絕。
先前借生病之名躲了幾日,今日要去沈府,怕堤婭公主又尋了來。
裴儀不敢在宮中久留,步履匆匆,扶著紫蘇的手踏上車輿,揚長而去。
臥病在榻這麼些天,沈鸞身子清減許多,病怏怏的,有氣無力。
似弱柳扶風,不堪一折。
裴晏這幾日雖未曾光臨沈府,然有那一夜陰影在,沈鸞不敢一人獨睡。
從父親手中多要了人手守著院子,沈鸞仍不放心,夜夜和沈氏同榻。
沈氏隻當她纏綿病中,自然嬌慣些,又心疼沈鸞身子欠安,自是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恨不得摟著沈鸞喊心肝。
聞得沈鸞欲和裴儀出門,沈氏憂心忡忡,臨行前還不忘叫人送來小手爐。
又將茯苓和綠萼叫著前去,細細叮囑一番。
裴儀瞠目結舌:“不過出門一趟,夫人未免也太緊張了些。”
沈鸞無奈,好似自從上回給自己送虎頭鞋開始,母親就是這般。
她偶有個風吹草動,母親便如臨大敵。
沈鸞搖搖頭:“興許是這回病久了,嚇壞了母親。”
裴儀若有所思,點點頭:“確實。”
她沒忍住,伸手在沈鸞臉上掐了一下,雙眉緊皺,“不過短短幾日,你怎的又瘦了?”
裴儀興致勃勃,“櫞香樓元日新出了吃食,你可要試試?或者我們聽戲去。”
裴儀挽著沈鸞,雙眼無神,“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天怎麼過的,那天竺公主著實奇怪,我用膳時盯著我,走路時盯著我。”
裴儀雙手握住臉,“雖說我長得好看,然也不必如此罷,且她心悅的明明是……沈鸞,你作甚這般看我?”
沈鸞慢悠悠收回視線,她目不斜視:“沒什麼。”
裴儀不依:“你騙我,你剛剛那目光,分明是說我……”她咬唇,盯著沈鸞不語。
沈鸞好整以暇回望過去,眉眼難得染上笑意,她明知故問:“……說你如何?”
裴儀彆過臉:“哼。”
朱輪華蓋車緩緩在街上行走,裴儀挑起車簾一角,佯裝看車外人景。
許是因著那羌人一事,街上不如往年熱鬨,就連櫞香樓,也門可羅雀。
沈鸞和裴儀下了車,早有宮人手執拂塵,細細灑掃一番。
裴儀悄悄和沈鸞咬耳朵。
若是平日她二人上街,斷不會這般興師動眾。隻這會京中剛現浮屍,人心惶惶。
“我出宮前遇見皇兄,他也要我小心些。”
沈鸞雙眼滴溜滴溜轉:“你遇見阿衡了?”
那羌人出事後,沈鸞已有數日未見裴衡。每日送至府上的,隻有裴衡的親筆信。
雖是無傷大雅的小事,然沈鸞卻是樂此不疲,二人每日以書信往來。
知沈鸞心係裴衡,裴儀故意偏過頭:“想知道皇兄同我說了什麼?”
沈鸞點點頭。
裴儀高高仰起頭,金鑲玉珠釵步搖熠熠生輝,她手撫步搖:“那你覺得我今日……”
沈鸞不假思索:“步搖好看。”
“誰要你看步搖了,我是讓你……”
話猶未了,忽聽樓下一陣喧囂,沈鸞和裴儀自窗口往下望,卻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
今日櫞香樓裴儀包場,閒雜人等自然不得入內。
裴儀的舅母自然也是。
婦人滿頭插金戴銀,她雙目圓瞪,氣勢洶洶:“你睜眼看看,我是你們三公主的舅母,你算什麼人,她裴儀都不敢對我這般……”
忽而,二樓窗口一塊絲帕輕飄飄落下,沈鸞倚著窗口,笑盈盈往下望。
“何人在此處喧囂?綠萼,還不快打了去,吵得我心口疼。”
長安郡主,宮中無人敢得罪。
不必綠萼出麵,自有宮人急急下樓,趕走婦人。
婦人麵色一變,她兒子就是因沈鸞而死的,她怎能不記恨。
然她不敢得罪沈鸞,隻衝著二樓嚷嚷,罵裴儀忘恩負義,對自家表兄……
話未說完,已有宮人捂住婦人雙唇,深怕臟了樓上長安郡主的耳朵。
沈鸞耳尖聽見,狐疑:“表兄,是那位強逼良家女,而後慘死在黑熊口中那位?”
裴儀點頭:“是他。”她冷笑連連,“我那表兄的肮臟事,何止這一件,死不足惜罷了。”
她撿了一兩件說與沈鸞聽,“這樣的人,死不足惜。留在人間也是禍害女子,還不如早早死了乾淨。”
沈鸞怔忪,眨眨眼。
裴儀隻當她是被嚇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不曾想沈鸞忽的一笑,將裴儀抱了個滿懷,她笑盈盈:“你真好!”
裴儀怔愣片刻,猝不及防,她聞見沈鸞滿身的芳香,像是熏香熏的衣衫,又好似不是。
裴儀後知後覺,麵紅耳赤推開人,咋咋唬唬:“你作甚麼?”
沈鸞笑笑,困在眉間多日的愁緒終於煙消雲散,她勾唇:“隻是忽然覺得,有你在,真好。”
裴晏那般對她,不就是仗著自己不敢將事情鬨大嗎?
她是真的怕從太子妃變成五皇子妃。
沈鸞垂首,笑容溫柔純良。
那隻要……裴晏不在就好了。
隻要他死了,自己也不必終日惴惴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