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風聲凜冽。
茅草屋在風中搖曳晃動, 那窗口乃用紙糊的,沙沙作響,似鬼哭狼嚎。
沈鸞何曾見過這場麵, 唬了一跳。
連連往後退。
倏然對上裴晏一雙沉沉黑眸,沈鸞心口驟停,她皺眉:“你看我作甚?”
裴晏麵無表情, 陰沉著一張臉。少頃,他輕哂:“你在想皇兄?想他做什麼?”
裴晏低聲,一步步逼近,陰狠的目光似窗外寒刃。
沈鸞縮在分寸之間,動彈不得。
她仰著頭, 忽聽裴晏一聲譏笑:“沈鸞,我一直都在八寶閣。”
沈鸞怔忪。
裴晏漫不經心抬眸, 視線緩緩落至沈鸞臉上。
那雙黑眸空寂沉遠,比外麵的冰天雪地還要冷上兩三分。沈鸞定定望著, 倏爾覺得自己好似在哪見過。
又覺裴晏實在怪異,平白無故的, 他突然提八寶閣作甚……
驀地。
沈鸞猛地瞪大眼睛, 一雙杏眸漸漸染上驚懼:“你說……什麼?”
裴晏好整以暇。
天竺人發難的時候,裴晏就在樓上, 隻那屋子偏僻,平日為那八寶閣大當家小憩之所,故而沒被天竺人發現。
沈鸞喃喃, 宛若在自言自語:“……所以,你都看見了?”
裴晏一言不發,眉眼低垂,目光隻落在沈鸞小巧的手中。
長安郡主生來錦衣玉食, 素手纖纖,頭一回這般狼狽。
身上唯一的巾帕染了水,泅濕一片,裴晏低頭,慢條斯理擦去沈鸞指間的汙垢。
冰水觸及傷口,沈鸞柳眉直蹙。
裴晏明知故問:“……疼?”
沈鸞正欲點頭,忽聽裴晏一聲笑:“疼就對了。”
他是故意的,故意叫沈鸞傷了手,方現身。
沈鸞愕然,腦子空白一片。
裴晏麵不改色,垂首一點一點為沈鸞包紮傷口。
“先前他碰的是手,再有下回……”
沈鸞猛地抽出手,她驚恐萬分往後退開兩三步,直至後背抵上草屋。
她強撐著,一字一頓:“阿衡是你皇兄。”
“那又如何?”
手心握著的溫熱忽的成了空,裴晏緩慢抬起眼眸,一雙眸子淡淡:“你想他,想他什麼呢?就算他今日出現在八寶閣,你以為他能救你?”
裴晏冷嗤:“裴衡自身都難保,哪還能……”
“——裴晏!”沈鸞疾言厲色,嗬斥打斷人。
裴晏彎唇,目光不偏不倚和沈鸞對上:“我說錯了嗎?”
沈鸞氣急攻心,小臉漲紅:“那也不能……”
倏然,眼前閃過一道疾風。
裴晏動作極快,抱著沈鸞往角落滾去。
隻聽利箭穿過——
一支箭矢牢牢釘在二人所在處。
下一瞬,草屋外傳來一聲馬鳴,以及天竺人嘶啞的怒吼:“——殺!”
氣溫驟降,藏身的草屋在一片刀光劍影中,頃刻化為烏有。
雪珠子掉落眼睫。
裴晏雙手緊緊護著人,縱身一躲,他麵若冰霜,發號施令:“閉眼。”
耳邊颯颯風聲拂過,刀劍急促,空中血腥味濃重。
沈鸞聽話閉上眼,忽聽耳邊傳來裴晏一聲悶哼時,她忍無可忍,睜眼去看。
霎時被眼前一幕跌破膽子。
裴晏不知何時從那天竺人手中搶過利劍,胳膊連著被砍了好幾刀,血流成河。裴晏眼都不眨,隻手起刀落,瞬間,那天竺人一顆腦袋骨碌碌掉落在地。
血窟窿正對著沈鸞。
沈鸞臉色全白。
裴晏抱著沈鸞,翻身上馬,攥緊韁繩,策馬狂奔。
馬蹄濺起一地白雪。
“——追!”
天竺人傷亡慘重,卻仍窮追不舍。
茫茫雪地中,一道玄色身影策馬揚鞭,簌簌在林中穿過。
風聲鶴唳,樹上雪團掉落,沾了沈鸞一身,她連聲咳嗽。
裴晏皺眉,將人往自己肩頭一按,他冷聲:“趴著。”
裴晏肩上見了血,血淋淋的,玄色袍衫早看不出原樣。
疾風馳行,忽而眼前視野漸漸開闊。
前方沒了路,隻剩懸崖陡峭。
裴晏攥緊韁繩,調換方向,和天竺人麵對麵。
自古以來,隻有寡不敵眾的理,且裴晏還帶著一個沈鸞。
天竺人以為自己得勝在望,不由咧嘴一笑,操著一口粗獷的嗓子,他仰頭,連聲大笑。
“老子今日倒要看看……”
倏然,天竺人瞳孔驟緊。
裴晏翻身縱馬一躍,抱著沈鸞閃躲至一旁。手中利劍穿透馬的雙眼,那馬疼得連聲嘶吼,如喪群之馬朝天竺人狂奔而去,橫衝直撞,嘶鳴不絕。
天竺人連聲驚叫,罵聲不斷。那馬好似瘋了一般,連著撞翻好幾人。
沈鸞驚魂未定。
忽見有人抬臂拉弓,手中箭矢直直朝沈鸞和裴晏而來。
裴晏翻身一滾,然很快,又有利箭自耳邊穿過。
三四個天竺人不約而同朝裴晏拉弓。
箭矢離弦,裴晏目光一緊,抱著沈鸞縱身躍下懸崖。
耳邊風聲陣陣,伴隨著裴晏一聲“閉眼”,沈鸞下意識照做,隻覺頭頂傳來一聲重哼。
再然後,碎石滾落。
天竺人不甘心裴晏掉崖,接連又落下好幾箭。
也許是過了一炷香,亦或是兩柱香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