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下午五皇子托人送到我手上的。”
那是一張……輕薄精致的人皮||麵具,且這張臉,是照著沈廖嶽所做。
沈氏瞪圓眼睛,捂唇咽下所有的驚呼:“這是……”
沈廖嶽衝她搖搖頭,抬手將□□丟向熏籠滾燙的炭火中,任由火苗侵噬乾淨。
佝僂的身子好似再也直不起,沈廖嶽無聲歎息。
沈氏低聲:“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沈廖嶽搖頭。
裴晏隻讓人送來一張人皮||麵具,其餘什麼都沒說。
這是敲打,亦是警告。
沈廖嶽輕聲,手指指向上空:“無論如何,都不能叫宮裡那位知道,否則我們都會沒命。”
當初說好了,此事若是叫他人知道,沈廖嶽和妻子都會沒命。
沈氏捂唇:“那卿卿……”
沈廖嶽無能為力:“隻能日後叫她小心些就是,她在宮中,總是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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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後餘生,沈鸞也算大難不死。
自醒來後,各宮送來的補品數不勝數,光是千年老參,庫房已經快裝不下。
宮人遍身綾羅綢緞,自小徑穿過,遙遙看見坐在廊簷下的沈鸞,趕忙福身請安。
綠萼匆匆趕來,滿臉的不安:“這才剛醒了不到半日,郡主坐這吹風是怎麼一回事,沒的叫人乾著急。”
沈鸞無奈挽唇:“屋裡坐著悶,我不過是出來透透氣,這也叫你尋到了。”
綠萼笑笑:“那是奴婢尋得的。”
她垂首瞥一眼沈鸞懷中的湯圓,“奴婢是跟著它才找到郡主,若不是聽見它叫喚,奴婢此時還在園子裡瞎轉悠呢。”
上一世,裴儀並未送過自己波斯貓,不曾想這一世陰差陽錯,倒是多了一隻小東西陪自己。
沈鸞攥攥湯圓的小爪子,眉眼笑意彌漫。
忽而又想起,這一世和上一世還是有些許不同的,譬如她園中多出的紅梅,譬如懷裡的湯圓,還有……那天竺來的堤婭公主和二王子。
“果然。”沈鸞輕聲歎息,“不可能事事都是一樣的。”
“什麼事事一樣?”
沉吟間,忽的一道清亮嗓音響起,裴儀款步提裙,自遊廊一邊走來。
湊近,細細打量沈鸞,裴儀輕聲感慨:“還真是醒了,我還道是紫蘇聽錯了話,明明早上我來,你還閉著眼睛躺在榻上,說你壞話都聽不見。”
沈鸞笑而不語,倒是她懷裡的湯圓像是聽懂裴儀的話,喵嗚一聲表示不滿。
小爪子亮起,在空中開花。
裴儀橫眉立目:“小沒良心的,當初若不是我,你如今不知在哪餓肚子呢,小白眼狼。”
湯圓也瞪圓眼珠子:“喵嗚!”
怕兩人在園中吵起來,沈鸞叫綠萼先抱著湯圓進屋:“我有事和你說。”
裴儀輕輕頷首:“正好,我也有事問你。”
園中彩帶飄飄,先前為了上元節掛上的燈籠還未取下,舉目望去,流光溢彩,珠寶爭輝。
裴儀和沈鸞相看一眼,又不約而同彆過臉。
沈鸞低聲垂目:“你想說什麼?”
裴儀:“你想說什麼?”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沈鸞彆過臉:“我先說。”
裴儀彆過臉:“我先說。”
又是同時道出,沈鸞憤憤盯著人,她語速飛快,怕叫裴儀搶了先:“那日假扮你人,可有眉目了?”
此事實在怪異,沈鸞醒來後,隻要提及此事,都叫茯苓和綠萼敷衍過去。二人如臨大敵,顯然不想叫沈鸞知道。
裴儀輕哼:“她們自然不敢和你道真話。”
沈鸞皺眉不解:“……為何?”
皇帝不叫沈鸞知道人皮|麵具一事,裴儀自然不會主動提起,她笑盈盈,輕瞥沈鸞一眼:“你自詡聰明,難不成連這都猜不出?”
夜涼如水,園中隻有風聲鶴唳,遙遙的,有暗香撲鼻。
沈鸞思忖片刻,垂眸盯著腳尖:“其實我心裡頭倒是有一人選。”
能有這樣的膽量在皇宮中公然對沈鸞下毒手,還對裴儀的一言一行熟稔於心,除了那個人,再無其他。
沈鸞和裴儀幾乎是同時開口:“——堤婭。”
相視一笑。
二人都想到,堤婭先前為何日日夜夜跟著裴儀不放。
興許那時堤婭已定下這一計謀,可惜當時他們都沒往這一處想。
沈鸞輕哂:“若真是她,陛下不叫人徹查此事,也在情理之中。
天竺大公主金蟬脫殼死而複生,又對沈鸞下那樣的狠手,最後還死於非命。
怎麼說都匪夷所思。
事關兩國關係,皇帝自然不願再次挑起和天竺的矛盾。倒不如草草了事,不叫人知道那沉在湖裡的是天竺公主。
裴儀喃喃:“我也是這般想的。”
她轉首望向沈鸞,心下忽的掠過幾分惱怒。
雖然心有不甘,然裴儀不得不承認,沈鸞果真比自己聰明通透不少,她花了好幾日方想通的事,沈鸞剛醒來就想到了。
裴儀咬唇,忽而望向沈鸞,她雙目直直:“你病了這麼些天,皇兄就沒來看你?”
“阿衡哥哥……阿衡自然來過了。”
隻是來得不巧,那會沈鸞正吃了藥睡下,裴衡怕吵醒她,隻稍稍坐了會,說是明日再過來。
今日叨擾探望的人多,怕擾了沈鸞歇息。
裴儀也隻是這般想,故而略坐一會,便起身告辭。
今夜夜空晴朗,一輪銀鉤高懸空中,泛起無邊的溫柔繾綣。
念著沈鸞大病未愈,綠萼好說歹說,終將沈鸞勸回屋,不叫她往園子逛去。
又端來茶房送來的二和藥,伺候沈鸞服下。
綠萼絮絮叨叨,為沈鸞鋪好錦衾,移燈柱香,伺候沈鸞歇息。
她自抱了錦衾,在炕上躺下。
沈鸞擺擺手:“你去暖閣睡便是,左右我夜裡無事,這炕上冷,比不得暖閣。
綠萼輕笑:“無礙,奴婢前幾日也是同茯苓睡在這炕上……”
話猶未了,她忽的拿絲帕捂嘴,忍不住輕咳兩聲。
沈鸞無奈,笑睨她一眼:“如何,傍晚我聽你聲音就覺得不對勁。明日叫洪太醫瞧瞧,興許是染了風寒。”
既是染了風寒,綠萼自然不敢留下,又搬回隔壁的暖閣。
茯苓欲留下,也被沈鸞勸回去了。
二人無可奈何,隻能依言照做。
綠萼一步回頭:“郡主若夜裡想吃茶,喊奴婢便是,奴婢和茯苓都睡在外間,準能聽見。”
沈鸞笑著點頭。
待二人移燈出去,沈鸞唇角的笑意徹底消失殆儘。
手指觸到枕頭下的金鑲玉珠釵,沈鸞方悄悄鬆口氣,闔眸睡去。
案幾上的雙麵獸耳足香爐青煙未燼,嫋嫋青煙騰空而起。
夜已深,窗外遙遙傳來二更聲響。
萬籟俱寂,忽而支摘窗傳來很輕很輕的一道聲響,繼而人影晃動。
隔著層層青紗帳幔,裴晏一身玄色圓領長袍,悄無聲息出現在沈鸞榻前。
瞥見炕上空著的人影,裴晏唇角勾起一抹譏諷。
茯苓和綠萼那兩個丫鬟雖說儘心,然他這幾日夜夜和沈鸞同寢,那兩人卻半點也未曾發覺。
榻上的沈鸞雙眸輕闔,睡顏恬淡平和。
夜風透過半支起的支摘窗,輕挽起帳幔一角,銀輝灑落在沈鸞清瘦的眉眼上。
似是睡得不安慰,裴晏看見沈鸞輕皺了下眉角,握著錦衾的手指輕輕攥緊。
他無言注視片刻,少頃,輕聲踱步至窗前,徹底掩下支起的窗子。
最後一道銀輝消失殆儘,屋子靜悄悄,徹底陷入夜色。
夜風自窗下拂過。
裴晏折返回榻前,他視線一點點在沈鸞臉上逡巡。
手指伸到空中,忽而又頓住。
無邊夜色中,笑意如漣漪,在裴晏唇角一點點擴大。
他俯身,忽的垂首湊近。
一字一頓。
“卿卿可知,自己裝睡的本事……很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