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歸家心切,隻那人能害你一次,也能害你第二次。待你身子真真好了,再家去也不遲,省得又叫那人害了性命。”
綠萼手腳動彈不得,隻眼皮還利索些。
阮芸莞爾一笑:“你若是答應,就眨兩下眼睛。”
綠萼眨眨眼。
心底湧起驚濤駭浪,望向阮芸的目光驚疑不定。
當初茯苓說街上遇見一人長得肖像郡主,綠萼還未曾放在心上,不想對方竟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綠萼掛念著沈鸞,又好奇阮芸的身份。
重傷未愈,隻勉強喝了半碗藥,她又沉沉睡了過去。
天水鎮陰雨連綿,京城也不相上下。
皇城內外愁雲慘淡,養心殿內,皇後揉著眉心,滿臉愁容。
她手執佛珠,雙手合十,嘴裡小聲念叨著“阿彌陀佛”。
養心殿燭影婆娑,窗外雷聲大作,大雨滂沱。
皇後心緒不寧,忽的耳邊落下重重一響,皇後猛地睜開眼,眼中流露著驚恐和不安。
正值多事之時,裴衡又不在京中,一點動靜已足以叫皇後自亂陣腳。
她怒而瞪圓眼,惴惴不安:“……什麼事?”
宮人自殿外匆匆走來,遙遙朝皇後福身:“回娘娘的話,是園中那棵青鬆叫雷電劈去半截。”
養心殿前的青鬆,足足活了一千多年,如今卻叫雷電劈了。
——風雨欲來。
皇後雙目怔怔,跌坐在斑竹梳背椅上。
片刻,她急急看向秋月,聲音打顫:“衡兒呢,他回來了嗎?”
秋月福身:“娘娘放心,太子殿下已收到京中急信,在回京路上了。”
渙散的眼眸終於找到落腳點,皇後一瞬不瞬盯著養心殿前的那盞六角琉璃宮燈,眼中光亮漸漸褪去。
皇帝對淨遠道人深信不疑,這些日子沉迷煉丹,昨日忽然昏迷。
太醫院眾太醫齊齊跪在養心殿前,然皇帝卻一個也不肯見,隻宣了淨遠道人。
就連皇後,也被拒之門外。
雷雨交加,雨水打濕了金漆木竹簾,廊簷下,一眾太醫雙膝跪地,遙遙望向殿中那抹晦暗不明的燭光。
人人麵色凝重,愁眉苦臉。
洪太醫跪在前方,後背挺直,朱紅官袍落在隱秘夜色中。
同僚跪在他身後,輕輕歎口氣,為皇帝的身子憂心不已。
皇帝不肯就醫,隻信那淨遠道人的一麵之詞,累得他們空有一身本事,卻無計可施。
同僚憂愁滿麵:“聽說陛下已經醒了,也不知他如今身子如何了。”
洪太陽皺緊雙眉,心不在焉“嗯”了一聲。
他同樣也是憂心忡忡,這雨這麼大,等會回去定然買不到糖餅了,也不知道養心堂那幾個孩子會不會失望。
雨連著下了大半夜,不知何時,殿中忽然傳來皇帝爽朗一聲大笑。
“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
皇帝仰躺在榻上,手邊是一幅畫,他手指輕輕拂過,眼中繾綣流連忘返,他低聲一笑。
“這麼多年了,朕終於又見到她了,可惜朕隻見了她一會。”
淨遠道人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角皺紋布滿,一雙滄桑眼中似看破紅塵,他躬身謝罪,煉丹爐就在道人身後,燃著熊熊大火,觸目驚心。
“若是再給老夫半個月,興許陛下能多見阮娘娘一會。”
皇帝擺擺手,他眼中懶懶,丹藥多日蠶食著身子,他身子大不如前,一張臉年老不少。
他輕撫著引枕,聲音喑啞:“朕聽說,還有一法子,能借身還魂。”
淨遠道人垂首:“確有此事。”
然要尋著合適的人,卻是需要些時日的。
燭光幽幽,忽而有宮人來報,說是皇後就在殿外。
皇帝皺眉不悅:“她來做什麼?”
沉吟片刻,倏然又改口:“讓她進來罷。”
.
天水鎮。
雨接連下了三日,天色終於放晴。
高牆佇立,彆院內杏花滿地,鳥雀蟲鳴。
沈鸞一身墨綠色織金錦團花紋長袍,坐在臨窗炕上。
窗外豔陽高照,日光透過紗屜子,落在沈鸞白皙修長的脖頸上。
她垂首低眉,一手握著刻刀,柳眉輕蹙。
悄悄抬眸去看對麵的裴晏,沈鸞雙眼直愣愣。
骨節分明,裴晏手指修長白淨,刻刀在他手中翻轉,不消片刻,他手中已多出一隻小雀。
沈鸞瞠目結舌,再看看自己手中的四不像,一張小臉緊皺在一處。
她不甘心,和裴晏換了刻刀。
一炷香後,沈鸞泄氣塌肩:“我以前也是這般嗎?”
她小聲嘀咕,“我的女紅不會也這般差罷?不是說女子成親都要自己繡嫁衣的嗎,怎的我如此笨手笨腳……裴晏!”
一聲驚呼。
刻刀鋒利,不知何時在裴晏手指劃去深深一刀。
鮮血透過口子,直直往下滴落。
沈鸞花容失色,透過窗子,揚聲喊人請大夫來。
轉首,眼珠子快要黏在裴晏手指上:“怎麼這般不小心。”
沈鸞握著絲帕,緊緊捂在傷處,那傷口極深,刹那浸染絲帕。
嫣紅一片。
裴晏麵色如常,好似那一刀傷的不是自己的手:“無妨,我隻是……”
沈鸞怒而瞪了他一眼:“閉嘴。”
她前幾日就發覺,裴晏總不拿自己的身子當回事。
若非她時時刻刻盯著,裴晏連藥都懶得喝。
她房中還有金創藥,有止血之效,沈鸞鬆開握著裴晏的手,起身往外走。
不放心,又折返,隔著窗子叮囑裴晏。
園中李貴穿過廊簷,恰好望見裴晏倚在臨窗炕上,任由沈鸞說教。
日光落在他眼角,往日的陰鷙沉沉絲毫未見,隻餘淺淺笑意。
待沈鸞離開,李貴方躬身入屋:“主子。”
廊簷下日光氤氳,滿園春色無邊。
裴晏倚在青緞引枕上,深黑眸子如墨,再不見先前的溫柔繾綣。
“可是京中那位出事了?”
李貴彎唇,笑著將一封密信送上。
“主子神通廣大,確實是京中那位。宮中傳來消息,陛下近日身子抱恙,已一周未曾上朝。”
沉迷丹藥,落得這番田地也是意料之中。
裴晏唇角勾起幾分嘲諷。
李貴繼續道:“還有一事,淨遠道人今日叫人來傳話。”
李貴在案幾上寫下一個“三”字。
裴晏雙目一凜。
皇帝的身子,隻剩三個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