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八十章 選妃(1 / 2)

第八十章

餘暉緩緩褪儘, 裴晏隻身坐在蓬萊殿中,從早到晚,一言不發。

已到掌燈時分, 月影橫空, 蒼苔濃淡。

一眾宮人手持玻璃繡燈, 悄無聲息垂著頭,安靜站在廊簷下。

沒有裴晏的允許, 無人敢去打擾他的清淨, 亦無人敢自作主張, 點燃蓬萊殿的燭火。

夜色籠罩, 鋪天蓋地的黑暗似乎要將裴晏層層包籠。

他低眉斂眸,不厭其煩攥緊那一小塊木雕,那木雕棱角早沒了去, 圓潤光滑。

“卿卿。”

昏暗中, 隱約聽見年輕帝王輕輕的一聲。

裴晏麵無表情, 雙眼無神。窗外銀輝透過窗紗, 落在他眼角, 卻始終照不亮裴晏的一雙眸子。

他隻是低著頭,眼中半點淚珠也無。

裴晏嗓音喑啞,無人瞧見的角落,年輕帝王的眉眼滿是頹廢和絕望。

隻要一閉眼, 裴晏總能想起天安寺那場熊熊大火, 想起那些焦黑如燒炭的屍體, 想起沈鸞在那場火海中,該是怎樣的絕望和無助。

往日一點小傷都得勞動全府上下的長安郡主,卻是在一場火海中活生生丟了性命。

指甲掐得手心生疼,裴晏眼睛猩紅。

繁複貴重的龍袍曳地, 裴晏一手抵著頭。

恍惚之際,好似看見有一人身披鵝黃綾子五彩繡金緞麵鬥篷,滿頭珠翠,翩躚婀娜,她緩緩自紫檀插屏後走來。

沈鸞笑靨如花,似三月桃花。

仙袂飄浮,沈鸞朝裴晏伸出手,一雙盈盈杏眸似笑似嗔:“裴晏,你怎麼還不來接我?”

裴晏抬著眼眸,望著那一抹豔麗身影,緩緩勾起唇角。

他並未伸手,隻是抬首,怔怔望著眼前嬌豔的人兒。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裴晏知道,若是碰著沈鸞……

手指下意識抬起,沁涼指尖輕碰到那一抹仙袂時,果真撲了一場空。

裴晏隻抓到一手的月光。

潺潺銀輝流淌在他指間,沈鸞已不見蹤影。

蓬萊殿空蕩寂寥,隻有一地的月光相伴。

裴晏唇角笑意苦澀。

又是這樣。

他倚著頭,又是這樣。

他總是抓不到沈鸞,總是慢了一步。

月色朦朧,淡淡光輝籠下,裴晏獨坐在陰影中,一雙黑眸晦暗不明,月影輕移,忽明忽暗。

冷霜淋了裴晏一身。

裴晏在蓬萊殿枯坐了一整夜。

晨曦微露,遠處紅霞滿天,小太監聞得裡頭叫水的聲音,忙轉身朝身後宮女招手,一眾宮人雙手捧著沐盆拂塵,魚貫而入。

伺候裴晏漱盥。

如今在禦前當任總管太監的,自然不是李貴,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

鄭平本是在皇家園林伺候花花草草的,後來蓬萊殿的紅梅遲遲不肯開花,園林其他人都束手無措,獨鄭平麵不改色,迎著裴晏的怒火,接下這一重任。

蓬萊殿園中的紅梅起死回生,鄭平也因禍得福,一躍成為禦前太監總管。

瞧見裴晏眼下的青黛,鄭平幽幽歎口氣。

皇帝這又是……一夜未眠了。

黃花滿地,園中彩穗飄飄,舉目望去,姹紫嫣紅,宛若百花齊放。

裴晏雙眉緊攏,麵色凝重。

鄭平瞧見,當即跪在地:“陛下,這、這……”

適才進殿之時,園中一切安好,並未見著任何彩穗。

鄭平叩首:“陛下恕罪,奴才……”

言語間,忽而有一女子自幽徑走來,瞧見裴晏,臉上血色儘數褪去:“陛下恕罪。”

她聲音嬌柔,福身請罪,纖細白皙的脖頸露在空中,女子遍身綾羅,“今日是花朝節,奴婢想著、想著……”

裴晏淩厲的氣息自上往下,小宮女福身,眼角恰到好處泛起了粉色,泫然欲泣。

美人肩搖搖欲墜,好不楚楚可憐。

裴晏麵不改色,背著手垂望園中的彩穗,他聲音低沉:“朕記得……花朝節還得有紙鳶。”

小宮女喜出望外,自鄭平得了皇帝賞識,一躍成為裴晏的貼身太監,她日夜眼紅。她自詡長得好看,隻要多花點心思手段……

年輕的帝王身著龍袍,威嚴淩厲,不容侵犯,然卻為她的彩穗駐足。

宮女眉眼洋洋得意,透過裴晏,好似已經看見自己錦衣華服,遍身珠翠的模樣。

她彎唇,聲音比方才更為嬌柔幾分:“是,奴婢也會紮紙鳶,若是陛下喜歡……”

裴晏冷眸掃視:“朕瞧著你倒是不錯。”

宮女瞪圓眼珠,喜不自勝:“陛、陛下……”

她從未想過得寵這般順利,裴晏後宮空無一人,嬪妃之位她定是夠不著,可若是……

“你這身皮囊,倒是挺適合做紙鳶的。”裴晏淡聲。

刹那間,萬籟俱寂。

日光照拂,林梢彩穗蕩起。

少頃,蓬萊殿響起一記撕心裂肺的哭聲。

然而無人在意。

鄭平亦步亦趨跟在裴晏身後,扶著人上了車輿。

“陛下,戶部尚書……”

日光明媚,走在前方的裴晏忽然搖搖欲墜。

鄭平驚慌失措,驚呼:“——陛下!傳太醫!快傳太醫!”

……

蓬萊殿內。

青紗帳幔低垂,洪太醫手執醫箱,望聞問切後,鬆開手開始著筆寫下藥方。

鄭平憂心忡忡:“洪太醫,陛下這身子……可有大礙?”

洪太醫吹乾藥方上的墨水,輕歎一聲:“陛下這是積勞成疾,下官開幾劑藥,疏散疏散即可。”

然更多的,還是心病。

洪太醫悄悄抬眸,瞥一眼青紗帳幔後的帝王,眼中思緒萬千。

自登基後,裴晏夜夜在蓬萊殿留宿,起初還有不少大臣反對,道裴晏此舉,實在是不合禮數。

蓬萊殿乃先帝為長安郡主所建,裴晏堂堂一國之君,豈可……

“……禮數?”裴晏眸光冷冽陰森,深不可測。

他輕輕一笑。

隻一眼,滿堂文武百官無一人敢出聲,他們差點忘了,龍椅之上的人,弑父殺君。

這樣的人,怎會將禮數二字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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