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叢林疊翠, 青山環繞。
青石湧成小路,鬆柏常青,遮掩隱蔽。
赤日炎炎, 晴空萬裡。
洪太醫垂手侍立在一旁,他這些年甚少與師父往來,即便是有,也隻是書信來往。
老頭子愛麵子, 甚少在書信中提自己的舊疾,總當自己老當益壯。
洪太醫這趟親自過來, 才發現師父不如信中所說的康健。
他們來的時間著實不巧, 老神醫剛吃了藥睡下。
不大的院子前, 隻有好幾棵枇杷樹, 豆綠的葉子盛著日光, 遮天蔽日。
輕裝簡行, 鄭平躬身, 拿袖子擦去石凳上的拂塵,方請來裴晏入座。
洪太醫輕聲:“主子,師父剛剛睡下, 興許還得等上一炷香的時間……”
“無妨。”裴晏淡聲。
洪太醫躬身道了聲“是”,退開兩三步, 和老神醫身邊的小藥童閒聊。
那人本是無家可歸的孩童,若非老神醫收留, 多給了幾口飯,早就餓死在路邊。
小藥童握著掃帚, 許是多日未曾見過外人,見著洪太醫分外親切。
“我聽師父提起過您,說起來, 我應當喚你一聲師兄?”
“師父這幾年越發不如以前了,等會他若是醒了,師兄可得多說他兩句,勸他莫再喝酒了。先前師父喝醉掉進湖裡,若非路過的秦公子出手相救……”
……秦公子。
裴晏忽的抬眸,那雙涼薄眸子浸染著寒意,淡淡朝交頭接耳的二人瞥去。
小藥童背對著裴晏,自然看不見他臉上表情,隻覺得後背冷颼颼。
往後一望,空空如也。
洪太醫後頸生涼,頂著裴晏冷冽的視線,硬著頭皮道:“秦公子,他家可是做香料的?”
小藥童眉開眼笑:“正是,莫非師兄也認識秦公子?”
洪太醫訕訕乾笑:“略有耳聞。”
秦鈺前不久才來尋老神醫,小藥童對他印象還算深刻。
“那師兄可真是和秦公子有緣,前兒他才和師父求了帖子,說是替一位好友求的。”
老神醫近來力不從心,若非熟人引見,手中有帖子,老神醫都不見客。
小藥童侃侃而談:“說是好友,不過我聽秦家的下人道……”
小藥童神秘兮兮朝洪太醫勾勾手指,示意他附耳過去,小藥童壓低聲音:“秦公子屬意那姑娘好久了,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眼巴巴的,親自上山來。”
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似淬了寒冰,洪太醫話都說不利索,乾巴巴道:“那位姑娘……姓甚名何,家住何處?”
小藥童笑開:“這我哪裡知道,不過秦公子風姿綽約,想來那姑娘定然也不差,否則秦公子也不會對人一見鐘情。聽說那姑娘家裡人也屬意秦公子,或許下回秦公子來,就不是一個人了。”
汗流浹背,冷汗涔涔。
洪太醫即便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應藥童這話。
一路上,裴晏雖未挑明,然洪太醫一顆七竅玲瓏心,也猜出沈鸞可能還活在人世,或許……是在青州。
若非如此,裴晏斷不會拋下朝中政務,遠赴青州。
思及適才裴晏輕飄飄的那一眼,洪太醫心驚膽戰,莫非秦公子中意的那家姑娘……
他震驚望向裴晏,視線碰上裴晏那雙冰冷眸子,洪太醫立馬收回目光。
不敢往深處想。
日光滿地,樹影婆娑。
世間萬物靜悄悄,倏爾,遙遙傳來一記馬蹄嘶鳴。
小藥童擱下掃帚,踮腳往外眺望。
朱輪華蓋香車緩緩自林中走來,秦鈺駕著一匹白馬,他高高坐在馬背上,滿臉堆笑,隔著車簾,和車上人說話。
眉梢眼角浸染喜悅。
小藥童興衝衝,手指朝秦鈺所在的方向虛虛一指:“師兄,那就是秦公子!”
洪太醫當即望過去。
墨綠車簾擋著,朱輪華蓋香車緩緩停在院前。
秦鈺翻身下馬,車簾掀開,最先下車的,卻是一著藕荷色棉裙的小丫鬟。
洪太醫瞠目結舌,那是……綠萼。
“洪……”
瞧見洪太醫,綠萼險些一腳跌落馬車,滿臉的驚慌失措。
視線越過洪太醫,望見枇杷樹下的裴晏,綠萼一張臉霎時褪去血色:“五……陛、陛下?”
她驚恐鬆開墨綠車簾,身子擋在馬車前,幾乎擋住了裴晏所有的視線。
綠萼雙肩顫抖,戰戰兢兢朝裴晏福身請安。
她故意揚高聲,似乎要叫車內的人聽見。
“奴婢、奴婢見過裴公子。”
裴晏視若無睹,目光透過綠萼,似乎要穿過那一層厚厚車簾,望見那裡麵的人。
……沈鸞。
單手攥緊拳,裴晏陰沉著一張臉,目光陰森可怖。綠萼戰戰兢兢,又往旁邊讓開半步,心虛至極,時不時悄悄抬眼,瞥向馬車上的人。
手裡的絲帕皺巴巴攥成一團。
洪太醫大著膽子往前,拱手抱拳:“綠萼姑娘怎的在此處?”
他麵露錯愕,“你不是、不是……”
洪太醫在京中,也聞得綠萼墜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