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沈鸞沐浴更衣從不讓她們近身,茯苓和綠萼雖心下困惑,卻也不敢忤逆沈鸞的命令,隻依言照做。
燒開的熱水汩汩倒進浴桶之中,一眾侍女忙進忙出,為桶中添上晨間新鮮采擷的花瓣,還有凝霜漿。
往日在蓬萊殿,或是在沈府,沈鸞沐浴都是這般繁瑣複雜。
後來搬入喬府,這習慣才一一改了去。
總歸是十來年留下的習慣,再次看見侍女送來的凝霜漿,茯苓隻覺得熟悉親切。
“這凝霜漿倒真和姑娘以前用的一樣。”
茯苓有意逗沈鸞開心,她攙扶著沈鸞至浴桶前,為她拆開發髻,取下珠釵。
三千青絲落下,鬆散披落在肩上。
茯苓莞爾:“姑娘可知,洪太醫先前和奴婢說什麼了?”
沈鸞心不在焉,重重心事壓得喘不過氣,聞言,也隻朝茯苓投去一眼。
她手心攥著一青玉珍珠珠釵:“說什麼了?”
“洪太醫說,他來青州前,去見過三公主。”
……裴儀。
手中的珠釵緊緊攥著,碩大瑩潤的珍珠握在手心,留下清晰的痕跡。
沈鸞猛地轉過身,語氣透著焦急迫切:“他有見著人嗎,裴儀如今怎麼樣了?她和白世安……”
不在京中,且阮芸對裴家的人向來沒有好臉色,每每提及京城,阮芸總會想起慘死在深宮的姐姐。
沈鸞惦記阮芸,自然不會在姨母跟前提起京中的一草一木。
當日得知裴衡宮變落敗,自焚於東宮,裴煜又下落不明。
沈鸞心下焦急,卻不敢表露半分,深怕阮芸看出端倪,又叫她想起姐姐的傷心事,隻夜裡偷偷在屋裡哭了好幾回,白日又和沒事人一樣。
此時聞得茯苓提起,沈鸞忙不迭問起:“她……如今還好嗎?”
茯苓福身,一一回複:“洪太醫並未和奴婢說太多,隻他來青州前,三公主染了風寒,所以才喚他去了公主府。”
茯苓垂下眉眼,“她和駙馬爺,倒是和先前一樣。”
裴儀成親前就不喜歡白世安,如今也不喜歡,時不時就請旨前去驪山彆院,在靜太妃那躲一陣子的清閒。
知道沈鸞掛念裴儀,茯苓彎唇笑道,輕聲寬慰。
“三公主那樣的性子,總不會叫人欺負,姑娘且放寬心,待來日回到京中……”
一語未了,茯苓忽然收住聲,訕訕怔愣在原地,福身請罪。
“奴婢一時失言,姑娘恕罪。”
沈鸞擺擺手,不以為意。
她垂首,掩下眼底的黯然:“此事和你無關,不必自責。”
說到底,她回不回京城,都是裴晏說了算。
“旁的就罷了,我隻是擔心姨母……”
適才哭了一陣,沈鸞眼角的淚意雖儘數拭去,然眼中的紅腫卻怎麼褪不了。
綠萼心生不忍,為沈鸞寬衣解帶:“姑娘莫擔心,洪太醫今日也說了,夫人身子康健,定會平安無虞。”
春衫輕薄,綠萼隻幫忙解開外衫,還欲繼續服侍,倏然見沈鸞側目:“你們都下去罷。”
綠萼望向沈鸞的眼中滿是擔憂。
沈鸞彎眼,淡然一笑:“我想自己待一會。”
……
日光灑落,澄澈透明的清水飄蕩著層層花瓣。
沈鸞靠在浴桶邊上,任由溫水滑過自己白淨的肌膚。
紅唇咬出血絲,流水滾動,自脖頸而下,沈鸞仍覺得那毛筆還在身下作亂。
好不容易退散的緋色再次漫上耳尖。
側目,沈鸞一眼就看見裴晏留在自己後背點點紅梅。
那顏料不過是自己在珍寶齋隨手買的,經不得水的折騰。
為這事,沈鸞這兩日沐浴更衣都是避著茯苓和綠萼,深怕叫她二人撞見。
幸好那顏料見了水,隻剩下淺淺的一層。
沈鸞偏頭望去,手掌落在上方,狠命摩挲上好幾回,終叫那紅梅又淡上些許。
雅間內熱氣氤氳。
茯苓和綠萼垂手侍立在門口,倏然瞧見往這邊走來的裴晏。
茯苓和綠萼忙忙福身:“陛下,姑……姑娘還在沐浴,尚未起身。”
裴晏眸色一沉:“她在裡麵待了多久了?”
茯苓:“約莫是……一個多時辰。”
槅木扇門猛地被推開,茯苓欲伸手攔住人,忽而卻叫裴晏一個眼神嚇住。
她怔忪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半步。
裴晏大步流星越過紫檀嵌玉插屏,眼中難得流露出幾分緊張不安。
沈鸞屏退侍女,又一人在水中……
驀地,視線緩緩頓住。
紫檀嵌玉插屏後,三千青絲擋住了光滑白皙的後背,沈鸞側目,一手撫著腰間,不知在尋什麼。
她看得專注。
待身後傳來腳步聲,沈鸞方覺察到裴晏的靠近。
沈鸞惶恐不安,下意識往水下藏。
花瓣隨著水麵漂浮,層層漣漪漫開,沈鸞緊張不安的聲音隨之傳來。
“你來做什麼?”她臉上慌亂,“你、你出去。”
纖纖素手根本擋不住身前的光景。
裴晏步步逼近,晦暗幽深的眸子漸漸漫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手給我。”
聲音隱忍喑啞,裴晏雙眸沉沉,“或者,我陪卿卿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