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沈鸞麵色慌亂,緊攥茯苓手腕,“我想回房了。”
茯苓連聲道是,又懊惱不已:“都是奴婢的不是,忘了姑娘不可泡太久。”
先前有一回沈鸞在浴池險些暈了過去,自那之後茯苓和綠萼雙雙小心萬分,不想今日還是犯了錯。
茯苓低垂著眼睛。
剛剛裴晏還因為這事,痛責她們一人。
沈鸞雙眉漸攏:“他說你們了?”
茯苓點點頭:“幸好隻是訓斥,姑娘不知道,陛下剛剛進去時可嚇人了。”
她險些以為自己腦袋不保。
沈鸞抿唇不語,眉眼低垂。
茯苓輕聲:“姑娘,下周是沈夫人的忌日,還是和去歲那樣……”
茯苓口中的沈夫人,自然是沈鸞的親身母親,阮芸的姐姐。
自阮芸認回沈鸞後,茯苓和綠萼自然也知道了那段往事。
她們一人雖是先帝親自指派到沈鸞身邊伺候的,然這麼多年的主仆情意,一人自然是站在沈鸞這邊。
沈夫人是產下沈鸞後去世的,阮芸不想沈鸞在生辰這日傷心,所以將姐姐的忌日定在立夏這一日。
……
春末夏初,炎炎熱風伴隨蟬鳴,不絕於耳。
喬府上下安靜祥和,隻有淡淡青煙繚繞。
案台上供著的是那半枚日月玉扣。
阮芸挽著沈鸞的手,細細說著話:“以前姐姐最喜歡的,就是立夏了。她貪涼,每每到了夏日,總會偷偷溜出去,買玫瑰冰沙吃。我那時還小,瞧著好頑,也和她要了來。”
可惜阮芸小孩子,腸胃不好,吃了冰的,鬨了一整夜的肚子,連累姐姐被父親打罵了一頓。
阮芸唇角掛著淺淺笑意,好似昨日,自己還是需要姐姐庇護的小孩,一轉眼,已是孩子的母親。
她一手撫著腹部,眉眼溫柔:“待下回姐姐來,也能看見我的孩兒了,也不知道是姑娘還是男孩。若是姑娘就好了,和阿鸞一樣乖巧最好。”
案台上並無畫像,香案上隻有瓜果,都是阮芸姐姐生前愛吃的。
阮芸低下聲:“阿鸞真的好像姐姐,我第一眼瞧著,就覺得她……”
一語未了,阮芸又忍不住落淚,她如今有了身子,自然哭不得。
沈鸞拿絲帕細細擦去阮芸眼角的淚珠,好生安慰一番:“姨母莫哭了,母親看見了,定要傷心的。”
阮芸眼圈發紅,輕靠在沈鸞肩上。
她輕輕歎口氣,摟著沈鸞撞見好生心疼:“姨母答應姐姐要照顧好你,然如今連留你在家中……”
沈鸞唇角挽起幾分笑:“姨母待我已經夠好了,母親怎會怪罪於你?”
阮芸搖頭:“皇權富貴再好,又能怎樣?”
她和喬鴻淵再厲害,也不過一介商人,怎能鬥得過朝中那些人,更何況,那一位還是九五至尊。
阮芸這幾日總懸著心:“古往今來,都是隻聞新人笑,哪聞舊人哭,他如今對你再好,若是有朝一日他有了彆的喜歡的人,那時你可怎麼辦……”
“他不會。”
沈鸞幾乎是脫口而出。
話音甫落,她方驚覺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話。
沈鸞訥訥張了張唇,不知是潛意識對裴晏的信任,還是怕阮芸擔心,自己剛剛反應才那般大。
沈鸞垂首,盯著自己的腳尖,日光滿地,淺色瞳孔泛著淺淺的光暈。
沈鸞低聲呢喃,又低低重複了一遍:“他不是那樣的人。”
阮芸麵露怔忪:“阿鸞……很喜歡陛下?”
可她之前怎麼聽說,要和沈鸞定親的,是先皇後的嫡子。
“我……”
迎著阮芸那雙清透的眼眸,沈鸞一時半會說不出謊話,隻如實道,“以前,很喜歡很喜歡。”
可惜後來發生了太多太多事。
前世自望月樓失足落下,沈鸞以為自己慘遭滅門,是裴晏所為。
後來才知道,那些通敵叛國的證據不是真的無中生有,竟是真真的。
那人甚至,還不是自己真正的父親,還殺害了真正的沈廖嶽。
橫亙在她和裴晏之間的意外多如鴻毛,如滿天繁星,數也數不清。
沈鸞摟著阮芸細腰,一人坐在抄手遊廊下。
滿庭院日影橫斜,樹影搖曳。
金漆木竹簾半懸,擋住了那惱人的日光。
阮芸怔了一怔,而後伸出手,輕輕撫過沈鸞鬢邊的碎發。
“以前喜歡,那……現在呢?現在還喜歡嗎?”
阮芸身為沈鸞的姨母,自然事事為沈鸞考慮周全。
“他是一國之君,日後身邊肯定還有彆的女子出現。尋常人家尚且還有妻妾成群的,更彆提那還是皇帝,古往今來,哪一個帝王不是後宮三千?就算他心裡不喜歡那些女子,可朝中那些文武百官,那麼多人看著,他定是要雨露均沾。”
沈鸞眨眨眼。
阮芸:“再者,你如今的身份……”
還猶未了,阮芸又忍不住痛罵那害死姐姐姐夫的
人,她心疼擁住沈鸞:“若是姐夫還在,你是將軍嫡女,就算入宮了,那些人也不敢小瞧你,可如今……”
天水鎮那場大火後,天下人人皆知長安郡主喪命火海,若是此時沈鸞以長安郡主的身份出現在眾人眼前……
阮芸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疼欲裂:“你姨夫勸我,莫對陛下有太多偏見,雖說他……”
沈鸞抬頭:“他怎麼了?”
阮芸狐疑:“陛下沒和你提過?”
沈鸞搖搖頭。
阮芸:“也不是大事,就是你姨夫前些日子遇到了麻煩,幸好陛下出手相助。”
然若是因為恩情,叫阮芸將沈鸞送至裴晏身邊,阮芸也是不肯的。
“後來你姨夫說,這事還是得問你。”阮芸拍拍沈鸞的手背,輕聲。
“阿鸞,你和姨母說一句實話,你心中……可對陛下還有意?”
……
月洞窗下,一人身著玄色海波紋長袍,他手中攥緊一木雕,靜靜佇立在日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