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垣一怔。
被這麼一打岔, 他的注意力分散,就忽視了蘇折夜在自己被窩的這個事實。
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這個人……簡直明知故問。
顧垣靜默了兩秒,沒有說話。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不想回答, 被窩裡那隻狐狸的耳朵尾巴逐漸耷拉了下來,渾身都透著沮喪。
顧垣微歎了口氣, 出聲:“蘇折夜,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你的某些行為。”
“我錯了, 對不起嘛顧隊長……”
蘇折夜慢慢從被窩裡挪出來, 還不忘把被子口封住不讓熱氣跑出來。
他跪坐在床上, 綢緞睡衣外白皙胳膊與細直長腿一覽無餘, 衣領微敞, 幾縷碎發輕掃在鎖骨處,明晃晃得勾人眼。
顧垣眼底有一閃而過的深邃。
“我隻是……”
蘇折夜咬了一下嘴唇, 才緩緩出口:“對不起。我媽有雙相情感障礙,我也不知道我會不會遺傳了她, 有時候異常的情緒高漲,控製不住就想……表達對人的喜愛。”*
喜愛。
顧垣心臟漏跳了一拍。
不, 重點分明該是, 雙相情感障礙。
顧垣聽說過這個疾病, 是一種既有躁狂症發作,又有抑鬱症發作的常見精神障礙, 臨床表現為情緒低落或者高漲, 反複、交替、不規則呈現。
畢竟顧垣不是學醫的,不太清楚“情緒高漲”這個模棱兩可的詞彙, 究竟是怎麼個高漲法。
但蘇折夜和SEA簽完合同後,黃和然給他說過,蘇折夜的母親確實在精神病院, 精神類的疾病比較嚴重,且會遺傳。
“你……”
顧垣抿了抿唇:“你去醫院檢查過麼?”
蘇折夜搖頭。
“這個疾病很嚴重,不要盲目下定義,也不要輕易忽視。”
蘇折夜看他:“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有過類似的情況。”
顧垣又是一怔。
蘇折夜垂下了眼,聲音放輕了很多:“顧隊長,在遇見你之前,從來沒有人像你那樣對我這麼好。”
“可能你們看不起男生留長發,我也不想,是我媽逼我的。”
“我上小學的時候,我爸沉迷賭.博欠下一屁股債自殺了,來討債的混混們在我家搜刮不到錢,氣急敗壞,又見我媽長得好看,就……”
“然後她得了抑鬱症。”
“我媽是再婚嫁給我這個爸的,因為沒錢帶小時候的我治病,她便把我爸的欠債和後續她所受到的一切歸因到我身上。”
“大概是躁狂症作祟,她不止一次對我說,為什麼她要生下我、為什麼我不是個女的、為什麼被強.奸的不是我。再加上她間歇性會對男性產生被害妄想症,於是她逼我留長發,打扮成女生。”
“我知道,我是個累贅,我也不渴望能得到誰的愛。”
男生蝶翼般的睫毛輕顫了起來:“所以你對我那麼好,陪我去XY基地,陪我去買東西,還在我宿醉後給我煲雞湯,我……都不習慣。”
“所以我一方麵想要惹怒你來親手打破這個‘幻像’,因為我知道我不配。另一方麵卻又舍不得、試圖表達對你的感謝與喜愛。是我弄巧成拙了,對不起隊長……”
從蘇折夜講出他母親的事情時,顧垣的心臟就重重跳動了起來。
像是一根針,輕輕紮在了上麵,泛起密密麻麻的微疼。
顧垣自己的家庭是其樂融融的,祖宗三代關係極好,姥姥姥爺還不時打來電話說想他了,撒嬌似的讓他回家看他們。
顧垣沒有經曆過蘇折夜那種情況,甚至都不敢想象會有那樣的父親和母親。
而眼前這個漂漂亮亮的男生,居然就是在這般環境裡,長到了這麼大。
他瘦弱單薄的肩,是怎麼扛下這一切的。
——不,他終究還是沒有扛下這一切。
好不容易擺脫了那樣的原生家庭,卻又在傾儘全部心血的職業賽場被隊友打假.賽背刺。
XY俱樂部對外宣稱是XY-Night心臟病突發猝死。
顧垣卻不願相信。
又或者,哪怕真的是猝死,也是隊友的行為所致。
那麼明豔張揚、優秀又努力的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結局。
思及此,顧垣頓時心疼到難以呼吸。
下意識的,他抬手,撫上了蘇折夜的臉側。
冰冰涼涼的體溫。
還想著給自己暖被窩。
“蘇折夜。”
“折夜。”
顧垣改口。
“不要這麼想。”
他說:“你配得上所有人對你的好。”
空氣安靜了許久。
蘇折夜緩緩仰起了臉。
借著月光,顧垣看到,他並沒有哭,隻是眼尾暈開了一抹薄紅,琉璃似的眸子一瞬不瞬望向自己。
這是顧垣第一次從他身上感受到脆弱與易碎感。
“折夜。”
顧垣指腹輕撫過男生的臉頰,語氣很認真:“對不起,是我不知道你的情況、忽視了你的感受。我不會再生氣了。”
蘇折夜就仰著臉、睜一雙大眼睛,目不轉睛與顧垣對視著。
他跪坐在床上,隻穿了件薄薄的綢緞睡衣,長發散落肩側。
而顧垣的右手撫在男生臉側,這麼看去,就像是他居高臨下抬起了蘇折夜的小臉,迫之與自己對視。
莫名就多了一絲曖昧的意味。
甚至下一秒,顧垣聽見蘇折夜輕聲開口:“顧隊長,你管管我,好不好?”
顧垣一愣:“什麼?”
“我……”
蘇折夜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你也知道,我喜歡喝酒抽煙,以前就是借這些逃避現實的。我有癮,我……控製不太住自己,我想你幫忙管管我自己。”
男生的唇很薄,說話時一張一合,輕透淺淡得讓人想要……吻上去。
驚覺自己在想什麼後,顧垣連忙把這個念頭趕出了腦海。
管一管這個酒鬼……
顧垣可是求之不得。
“嗯。”
他說:“我答應你。”
蘇折夜彎起了眼。
兩人又是靜靜對視片刻,蘇折夜好似想到了什麼,“啊”了一聲。
他胳膊探進被窩,而後耷拉下眼尾:“被窩不暖了……”
指尖的柔軟觸感瞬間消失,顧垣有些留戀般收回了手,道:“不用。”
他問:“你有厚被子麼?”
蘇折夜搖了搖頭。
顧垣轉過身,從衣櫃裡翻出一個套好的厚被子:“多蓋點。”
蘇折夜眨了眨眼:“那你還有麼?”
顧垣:“有。”
蘇折夜於是接過,揚起了笑靨:“謝謝隊長。”
顧垣:“不用。”
蘇折夜抱著厚被子,露出細胳膊細腿,從床上挪下來:“那晚安了。”
——像抱著自己毛絨絨尾巴的狐狸。
顧垣“嗯”了聲。
目送蘇折夜走出房間,顧垣換好睡衣,又從衣櫃高層拿了一個未套的被芯。
他隻有兩個被套。
一個給了蘇折夜,另一個套了床上這個較薄的被子。
猶豫了片刻,顧垣還是沒有卸下床上這套被子,而是直接把被芯覆在了其上。
疊好今日穿的衣服,收起手機,顧垣進了被窩。
果然,那股熟悉的清香似是滲透了被子與枕頭的每一寸空間,頃刻間便占領了顧垣的所有感知。
夜來香。
入夜,做個好夢。
顧垣在這陣清冷又嫵媚的香味裡,閉上了眼。
但他大概是忘了,又或許並不知道,夜來香的花香帶有毒性,所以寓意是——
危險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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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顧垣難得起晚了,自然醒時已經是快九點。
簡單洗漱過後,他走下樓去。
還沒到廚房,基地大門突然從外傳來門鎖聲。
顧垣怔了一秒,第一反應是,蘇折夜昨夜又去喝酒了?
他走過去,門打開,果然是蘇折夜。
——但此刻的蘇折夜,左手拎著幾袋蔬菜肉類,右手拎了早飯和兩個小蛋糕。
看見顧垣,他彎起了眉眼:“顧隊長早啊。”
這人今天,怎麼起的比自己還早。
而且自己還懷疑他是不是去喝酒了。
不行。
不能再有這樣的刻板印象了。
顧垣出聲:“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