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地形像沙漠, 零星長著些低矮的植物。
地麵上全是細碎的沙子,抓在手裡根本握不住,會順著指縫、甚至手指中溢散出去。這個沙有個名字, 叫鬼墨砂,是畫聚煞符等陰屬性符的材料之一, 製符製也需要用到。
它又軟又細還很蓬鬆, 人走在進麵,半截身子都埋了進去,甚至有時候會像掉進流沙裡一樣陷到底下去,遊不上來,也掙不開去, 隻能靠同伴用繩子拉。
好在鬼墨沙的阻力比水還小, 大家可以從沙子裡沙過去。
沙子裡有很多鼠蛇蟲蟻、蠍子之類的東西,很容易被咬,大家都隻能結鎮身印護體。好在這裡離天祿又近了許多, 獨立營的人借來的神力已經到達銀級水準,足夠防身。
隨著不斷往前, 沙子已經淹到人的胸部, 人走過後, 那就跟夏天從滿是塵土的泥路上走過差不多, 揚起漫天塵土, 隻不過,這塵土是陰氣。
稍遠處的陰氣濃得像雲層,壓得很低, 且不斷地朝著隊伍聚攏。
不時的還有打著旋的陰風刮過,而在陰風的最中心則是陰魂鬼物。
沙丘上開始浮現出身影。
這些身影,有人的, 有動物的,遠遠地看著他們,再襯上黑漆漆到處充斥著鬼叫的環境,顯得格外瘮人。
漸漸的,那些魂影越來越近,數量也越聚越多,它們跟在後麵,形成非常龐大的隊伍,乍然看起來就又像舊時候逃荒的難民。
這時,隊伍中不斷有人大聲提醒:“往前走,彆回頭。”
連曉星側耳聽了下,風裡遠遠地傳來鬼語:“回來,不要往前去,危險,往這邊走……”
她掐了道鎮魂印,防止自己被鬼勾走魂,再扭頭看去。隨著她扭頭的動作,無數的鬼朝她看來,那一雙雙目光像發現獵物般盯著她,眼裡像有吸力般把她的魂往外拽。
趙呈祥覺察到連曉星回頭的動作,說:“讓你不要回頭,非得看!讓鬼盯上了吧!”
連曉星用鬼語大聲回了句:“回去乾嘛,打鬼嗎?”她的話音落下,便看到這些鬼離得更近了,四麵八方地把他們包圍起來。
裴曉晨快步趕來連曉星身邊,沒好氣地問:“你是嫌大家太閒嗎?”
連曉星呆住,茫然地眨眨眼。
裴曉晨叫道:“這裡是冥府的流放之地,生前乾山匪惡霸擄掠的鬼全在這裡。我們現在是走在鬼的土匪道上,它們幾百年見不到一隻活物,從來沒有過香火供奉,餓了不知道多少年,乍然見到二百多個大活人聚在一起,送上門來的血食,能忍得住?你倒好,還喊一嗓子。”
連曉星嘴硬地道:“我喊一聲怎麼啦?”
趙呈祥說:“沒什麼,你隻是相當於在餓急眼的難民中發出了聲豬羊般的叫聲。鬼的聲線,跟人的聲線是不一樣的。”
安輕侯帶著蓮花觀法師隊伍走有前麵,聞言笑嗬嗬地回頭說:“沒事,沒事,我們備了買路錢,實在不行,大家熱熱身活動下手腳也行的,反正要是惹出什麼打不過的厲害家夥,還得是曉星自己出手解決。”
蓮花觀的法師們,紛紛把帶的香燭紙錢拿出來,在行進隊伍的旁邊點燃,燒給這些鬼。有大量的紙人被他們扔到空中,惹來眾鬼的強奪。
紙人隻有半個巴掌大,上麵寫有經文,帶有蓮花神力,一看就是做過法事開過光的。那些鬼附在紙人中,立即化成生前的模樣,身上凝聚的怨氣都消了許多,魂魄像是得到安慰供奉般舒適。周圍的鬼想再撲上去搶奪,卻沒了剪紙的模樣,隻有超渡經文烙在亡魂的身上。隨著亡魂身體上的怨氣消失,乾淨的魂魄順著經文的指引朝著光亮處飛去。
有一些煞氣很重的鬼,附在紙人上,很快便把經文磨沒了,氣得嗷嗷大喊,又去搶奪其它飄在空中的紙人,但鬼潮湧洶,哪還擠得過去。
前進的隊伍有神力護身,鬼靠近不得,再看有紙人、祭品,再沒有一隻鬼往他們身上撲。可路途遙遠,趕來的鬼越來越多,帶的祭品有限,很快便用完了。
眼前去路又要被堵。
趙呈祥對連曉星說:“自己惹的禍事,自己平。”
連曉星氣哼哼地噘起嘴,說:“你們帶的這點買路錢,夠買什麼路了?我不喊那一嗓子,也得被圍。”
趙呈祥說:“可你喊了呀,鍋,你背定了,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趕緊的。”
連曉星隻能不斷地掐蓮花渡魂印打出去。
一朵朵白色的蓮花印記飄散在隊伍兩側,散發出蒙蒙微光。鬼來到蓮花渡魂印前,沐浴著光亮,身上的怨氣、煞氣紛紛被吸走,好多聚成人形黑霧的人影漸漸有了生前的模樣,之後又化成一道道純淨的魂光飛進蓮台中,飛向光影裡。
有一些怨煞之氣實在過重,已經完全化成惡鬼的,站在蓮台上都沒能得到超渡,再看手下和其它鬼都投胎去了,氣得想摧毀蓮台,可任其大力打在蓮台上,蓮台仍舊紋絲不動。
那些惡鬼又想去阻止身邊的鬼投胎,但一隻隻全躲著它們,哪怕有鬼被撕碎,也嚇唬不住那些想要投胎的鬼源源不斷地撲向蓮台。
它們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困了不知道多少年,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陽間,看到了光明,心中的渴望,讓它們不管不顧地往前撲去。
隊伍一路往前,沿途兩側全是雪白的散發著白光的蓮台,照亮他們所淌過的路,也照亮了周圍的鬼魂。
鬼魂的數量多到一眼望不到頭,他們層層疊疊地圍在蓮台後麵,蜂擁著撲上去,直到蓮台的神力耗儘消散,周圍的鬼魂數量還在增加。
偵察機飛到空中,將沿途的景象傳遞過來,不斷報到裴曉晨這裡。
裴曉晨拍攝了其中一段錄相,拿來給連曉星看。
連曉星不想看。她覺得現在裴曉晨找她,就跟以前她找裴曉晨一樣,絕對沒有好事。可視頻都懟到跟前來了,她要是一點麵子都不給,裴曉晨打了她,也不會有誰給她出頭的。她隻好勉為難其地朝著手機屏幕看去,就見到源源不斷地黑氣從黑沙中冒出來,化成一道道鬼魂朝著他們趕過來。
鬼魂的數量多到,他們所過之路,沿途好幾公裡,全是密密麻麻的鬼。
從遠處看過來,他們走過的地方,是一條長長的光影。
不要說是這些鬼,就算是她迷路在這地方,要是看到有這麼一條跟太陽光差不多白的光影帶,也得不斷不顧地撲過來看看情況。
她說:“我還是不結印了,要不然,荒原的鬼全招來了。”
趙呈祥說:“我覺得你姐的意思應該是,這流放之地的鬼也太多了叭!”
裴曉晨說:“僅剛才統計到的數量就有數百萬之多,你看一下這些鬼冒出來的密度和數量,就知道,我們目前看到的,隻能算是其中極少的一部分。這裡隻是流放之地,照理說,不該有這麼多鬼才是。”
連曉星手上掐著蓮花渡魂印,腦子裡則琢磨道:“我記得連曦死以前,冥府就已經鬼滿為患了,好幾百年過去,鬼都聚在這裡投不了胎,數量隻怕已是恐怖的天文數字。”
她說完就看到周圍的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順手把手上的蓮花法印打出去,問:“怎麼了?”她又結了一朵,又打出去。
趙呈祥問:“你結印不過腦的嗎?”
連曉星說:“結印是用手的呀,運氣灌於指掌之間結成印,哪裡要用腦子了?”
晉茶寶看了眼師兄們,見到他們跟自己一樣沉默,安心了。
他們不跟連曉星比,畢竟論起結印、畫符,掌教真人加上護法長老一起上,都比不過她。能讓他們師兄弟幾個搶著給抬轎子的,能是一般人嘛,不比!
連曉星忽地一醒,問:“鬼聚在這裡投不了胎,人間地界還有人嗎?”
趙呈祥說:“冥府所占的九州之地,千裡之地無人煙。你在大河縣見到的景象,就是整個冥府所占地界的景象。”
連曉星驚呼道:“九州之地!冥王竟然占了九州之地?”
趙呈祥“嗯”了聲,說:“全是從巫教手裡搶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冥王比不待見我們,更不待見巫教。”
連曉星想到地底下的蓮藕,脫口而出,“單純地討厭蟲子唄。”她甩甩結印到酸疼的手,問趙呈祥:“就我一個人結印,你們都看著的嗎?”
趙呈祥說:“我們結印耗氣費神,平常大家都是一朵蓮花印搞定,能連結七朵的就是金蓮長老,九朵就是紫級真人。”
連曉星扭頭望去,她都不知道自己這一路上結過多少印了,當即把手縮在寬大的法袍袖子裡藏起來,眼神心虛地瞟向身旁的幾人。
晉寶茶笑得庫庫庫庫的,說:“曉星師妹,您現在想藏,來不及了吧。”
連曉星氣叫道:“再結我的手都抽筋了。”
隊伍的最前方猛然爆發出獸吼聲,緊跟著便是幾道天祿形狀的獸影出現,把堵住去路的鬼魂們震退。
沒有蓮花印吸引眾周,兩旁的鬼都湧了上來,甚至有些鬼不顧眾人身上的護體神光想要撲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