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
【燕昱瀾趕到毒穀的那一天,江離剛好又被謝玄之從簡陋的棲身之所中抱到了小院之內曬太陽。
此時已經是暮春時分,即便是毒穀神醫那疏於打理的院落也是滿院的花影。山茶碩大鮮紅的花朵在枝頭搖曳了些許時日,這時候已經齊刷刷整朵墜落,將地麵鋪成一片猩紅。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煦暖的草木腥氣,陽光卻璀璨如金。江離就那樣乖巧而安靜地垂著頭坐在輪椅上,宛若已經成了院中植物中的一員,異常溫順地,任由謝玄之撩開他衣服的下擺,露出他那白膩纖細的小腿。
江離看不見,自然也不知道,此刻他本應雪白光滑的皮膚之下,一道泛著詭異暗青色的經絡正一點點顯露出來。
謝玄之專注地盯著江離的腿,將一大團滾燙的藥泥直接地敷了上去。
藥泥覆蓋之處,那條經絡就變得更加明顯。
“唔……”
“怎麼了?會燙嗎?”
藥泥將江離的腳腕熏得紅了一小塊。感受到了少年不自覺的瑟縮,謝玄之立即停下手中動作。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問道。
雖然這隻是謝玄之為了剝離江離血脈而在做準備,可至少在這一刻,他在詢問江離時,語氣依舊是溫柔關切的,甚至還帶著幾分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真心。
“……不,不是燙。”
江離渾然不知今晚要發生的事情。
他循聲望向謝玄之的方向。
明明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可江離霧蒙蒙的眼眸中,自有一股甜蜜繾綣的意味,宛若風起漣漪,一點點在眼角眉梢漸次蕩開。
那是在麵對自己絕對信任的人時才會泄露出來的柔軟與依戀。
即便是謝玄之,也不由為之一怔。
然後,他就聽見江離有些不確定地同他說道——
“我隻是覺得,好像……好像有人來了?”
空氣霎時間凝了一瞬。
謝玄之並沒有立即開口,江離不安地微微側過了頭,又仔細聆聽了片刻後,連忙乾巴巴地補充了一句。
“可能是我神經過敏了吧?”
他這時候才想起毒穀可進不可出的規矩,素白的一張臉微微發紅。
眼睛徹底看不見之後,江離便總是有些疑神疑鬼。有的時候他甚至會在恍惚中,覺得自己又一次置身於花伏鳩又或者是燕昱瀾的手中,空氣中也跟當初一樣充斥著令他窒息的惡意。
幸好,每次謝玄之都會及時將他喚醒,讓他不至於一直沉浸在對過往之事的悲歎與恐懼之中。
江離很喜歡謝玄之。
自少年時被擄進魔教飽受淩虐之後,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感受過謝玄之帶給他的這種安定感了。不然,他也不會下定決定放棄自己與生俱來的天靈血脈,就為了能夠跟這個醜陋卻溫柔的男人在偏僻簡陋的毒穀中度過餘生。
可江離話音剛落,兩人所在的小院外就明顯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光聽那動靜便知道,絕對不可能是小動物發出來的聲音。
“真的有人——”
江離瞬間驚恐地提高了聲音,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許血色的臉,更是在察覺到有外人到來時候變得煞白。
他控製不住的顫抖個不停,幾乎就要直接從輪椅上摔下。
“是花伏鳩——花伏鳩要來抓我了——”
江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就那麼絕望地失聲叫道。
“噓,不是!冷靜一點,阿離,不是花伏鳩……這裡沒有人來。你忘了嗎?毒穀已經被瘴氣瘋了,沒有人能進得來。”
謝玄之本能地抱住了瑟瑟發抖的江離。
他急切地安撫起了陷入應激狀態的少年,然而在他說話的同時,毒穀神醫的眼睛卻筆直地對上了之前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高大的男人正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裡,目光炯炯地盯著依偎在一起的他和江離。
“是有野鹿不小心闖進來了,然後被夾子給夾住了才會這麼吵。”
謝玄之死死盯著那個本不應該泄露出如此大動靜的人,一邊輕聲對江離說道。
“……真的?”
在聽到不是外人,隻是一頭野鹿時,江離這才停下痙攣一般的顫抖,他仰起頭來急切地尋求著肯定,眼睛因為淚水的緣故顯得格外水潤。
“真的。”
謝玄之又重複了一遍。
“那就好……那就……好……”
江離在他懷裡騰然放鬆了下來。
任誰都能夠看出,江離現在對自己身側之人充滿了依賴與信任。
*
燕昱瀾站在樹影深處,身體就像是被封住了穴位一般,每一塊肌肉都被定在原處無法動彈。
他甚至都不能移開自己的視線。
他看著江離那般楚楚可憐,宛若沒了骨頭一般蜷縮在另外一個男人的懷裡,臉上那種令人作嘔的柔弱依戀,跟當初纏上自己時候彆無二致。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瞬間噴薄而出。
江離,他怎麼敢——
有那麼一瞬間,燕昱瀾甚至不受控製地想要拔劍先前,分開那對不知廉恥的狗男男。
幸而下一秒理智回籠,他的怒火儘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抑製的嘲諷和煩悶。
江離當然敢這麼背著他不停勾三搭四。
自己不是早就已經知道這一點嗎?無論這個人看上去是多麼素潔純真,多麼柔弱無助,可實際上他總歸是在赤炎教中,被那魔頭花伏鳩用鮮血一點點灌溉養大的荼蘼腐朽的花。
燕昱瀾甚至開始恨起自己來,恨自己在得到謝玄之放出的消息後,一路趕來時候那尖銳到讓他內心刺痛的糾結猶豫,恨自己竟然會天人交戰,狠不下心來讓計劃繼續推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