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非常非常安靜地聽著屋內那兩個人的對話。
夜風吹拂, 花影在風中簌簌而動。
“江離”在小院中站得筆直,周身冰冷刺骨,仿佛一個粗心的旅人在度過冰封湖麵時候, 踩中了早已布滿裂縫的薄薄冰層, 然後嘩啦一下……他直墜湖底。
“江離”以為自己會憤怒,會絕望, 會痛苦。
但奇異的是, 在這一刻他竟然什麼感覺都沒有。
他隻是覺得很累。
累到他甚至都沒有力氣衝進去質問那兩個人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難道隻是因為不喜歡, 便可以這樣做嗎?
“江離”想不明白。
他也不想再去探尋那些問題的答案了。】
……
在原著的這段劇情中,“江離”在知曉了一切之後, 悄然離開了謝玄之的院子。
他摸索著來到了那處醫廬,那個謝玄之寧願弄瞎他的眼睛, 也不願意讓他知道真實用途的地方。
也就是在這裡, “江離”貢獻出了據說是這個小世界裡虐度最高的劇情——
在沒有止疼藥物, 沒有毒穀神醫妙手護法的情況下, “江離”無比決絕而又慘烈地, 將自己所有的天靈血脈徹底抽出了出來。
而當謝玄之和燕昱瀾兩人終於察覺到不對,急急忙忙趕到這裡時,他們看到的, 正是鮮血淋漓的石床上, 那早已被剝離出來的天靈血脈。
也就是在這一刻, 謝玄之瞬間牙呲欲裂,肝膽俱裂, 因為他知道,這樣強行剝離天靈血脈,也就等同於“江離”自斷生機。
*
【“江離”會死。
這一認知無比猙獰留地敲在了男人的心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心好痛。
謝玄之直挺挺站在沾滿了“江離”鮮血的醫廬之中, 呼吸一點點變得急促。
他想要冷靜,可他捧著天靈血的手,卻在不停地顫抖。
他終於……
發現自己之所以猶豫了那麼久,正是因為,他會害怕。
他在害怕此刻的後悔,害怕他這一刻正在承受的心如刀絞。
“江離——”
謝玄之喉嚨裡爆發出一聲恐懼的呼喚。
他直直推開同樣臉色慘白的燕昱瀾衝了出去。
“江離,你在哪裡?!”
他撕心裂肺的吼叫著,跌跌撞撞地在熟悉的醫穀中不斷尋找著那個少年的身影。
可是一切已經太遲了。
無論他怎麼找,毒穀中都沒有“江離”的身影。
他唯一能找到的,隻有地上延綿不斷的血跡。
謝玄之循著血跡來到,一路踉蹌著著,來到了河邊。
熟悉的水聲在耳畔嘩啦作響,而謝玄之也發現,屬於“江離”的血跡,最後徹底消失河畔。
消失在當初他撿到那個人的位置。
……
有那麼一刻,謝玄之甚至覺得,這就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
“江離”,甚至連屍體,都不願意留給他。】
*
又是挖血脈,又是跳河啥的。
江離當然不可能乖乖按著這種慘烈且超級疼的劇情線走。
【這個劇情點嘛,就跟之前一樣,隻要兩個重要要素齊全就能過了——“留下血跡暗示‘我’的痛苦”,還有,主角主動把天靈血留給江銜玉”。至於這期間主角到底怎麼對自己下手什麼的根本就不重要,大家又不是變態想看這種血呼刺啦的劇情……】
江離一邊煞有其事地分析著劇情,一邊把從係統商城中兌換來的仿真人血潑得到處都是。
最後完全無視了虛擬屏幕上係統崩潰後出現的,那一大團煙花般的亂碼,直接在石床的正中央,放上了一瓶新鮮到貨的“豬快長”。
【哇,開心,今天這瓶“豬快長”竟然打折!比之前便宜好多呢。】
係統:【O*&&(%——】
江離:【你冷靜點嘛,我這個方案肯定沒問題的!】
係統:【&*&&¥#@。】
【哎呀,你們這些新入職的係統啊,一個兩個都這麼脆弱,這怎麼做大事嘛。你仔細想想,同樣的方案之前不已經成功過了。江銜玉吃了那麼多魚血,現在不也好好的。】
【總之,隻要所有人都認為那個玩意就是天靈血……那麼它就是天靈血。】
當然,仗著係統現在就是一大團崩潰的亂碼,江離理所當然地忽略了,人吃了豬快長後難免都會有點小後遺症的事實。
不過按照原著本來的設定,江銜玉在融合了江離的天靈血脈嗎,確實也產生了很多後遺症。
這完全就是符合劇情發展的嘛!
江離稍加思索一番,瞬間就把這個小小的問題拋之腦後。而就在努力“安撫”係統的同時,他已經完成了對醫廬的布置。
尋思著可能馬上那兩個家夥就要按照劇情安排找到這裡來,江離撇了撇嘴角,連忙推門徑直走進了夜色之中。
他可不想在這種關鍵地方跟兩個垃圾打照麵,最後又徒增工作量。
三步並做兩步,江離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就來到了那條標誌著謝玄之線劇情落幕的河邊。
然而,本應該按照劇情直接跳入河中的江離,卻隻是例行地在河岸邊的石頭上撒了幾滴人造血,自己卻並沒有進入水中。
若說他是不想折騰弄濕自己吧,他也沒有開啟遷躍。
他隻是安靜地在河邊站了一小會兒。
寂寥的夜風拂過這片毒穀,終年不變水流湍急拍打著河岸。
有那麼一瞬間……
少年那過於單薄的身影,仿佛就像是要被黑暗的夜色徹底吞沒了一樣。
【你,你怎麼不走?】
江離的反常舉動終於讓係統重啟成功。
它短暫地忘記了江離剛才的所作所為,它有點茫然地詢問道。
江離歎了一口氣。
【奇怪。】
他蹙起眉頭,喃喃低語了一句。
【小二啊小二,你說我現在怎麼這麼不爽呢……】
這是江離第一次在係統麵前展露出苦惱無措的模樣。
然而,係統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電子流,卻開始莫名其妙又往外崩亂碼了。
!
【你,你要乾什麼?】
係統顫著聲音問道。
江離沒有回答它,因為就在此時,他的身後隱隱有惶恐的呼喚傳來。
“江離,阿離……”
那正是謝玄之的聲音。
就跟原著中描述的劇情一模一樣,此時的他已然察覺到了各種不對,正在循著江離之前留下的血跡急急趕來。
而等他趕到河邊時候,能看到的,也隻剩下荒蕪河邊那沒入水中的血跡。
“不,阿離!你怎麼怎麼傻——你怎麼這麼傻?!”
謝玄之腳下一軟,他跪在了河邊,身體一直在顫抖。
在這一刻,他看上去是那麼痛苦。痛苦到肝膽俱裂,痛不欲生……
而伴隨著他的痛苦,重要劇情節點也宣告完成。
【進度通報:世界線整合程度上升至 70%】
一道彈窗在江離瞳孔中的虛擬屏上徐徐展開。
暗影中,之前一直隱藏在側的少年,在看到彈窗的瞬間,咧開了嘴。
他笑了起來。
*
謝玄之的身後,忽然出現了一道鬼魅般的纖瘦人影。
“哇,原來‘我’死了,你是這麼難過的嗎?”
那仿佛噙著一絲笑意的話語響起的瞬間,謝玄之已然認出了身後少年身上熟悉的氣息。
“阿離?!”
男人眼神一亮,異常欣喜之下,都沒有注意到,江離此時說話的語氣,跟往常迥異。
他張開雙臂,驚喜萬分地側過頭。
“你,你沒有做傻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謝玄之抱住了江離。
“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想要讓你去死。
我都已經做好準備,用自己的餘生給你賠罪了。
謝玄之語無倫次地開口想要解釋。
“嗤——”
但刀刃刺入人體時發出的濡濕聲響,切斷了毒穀神醫那格外急切的自我辯解。而江離也在係統的亂碼中,微笑著迎向謝玄之不敢置信的眼睛。
線條銳利,刀鋒纖薄,在大潤發陪伴了江離十三年的殺魚刀正穩穩地待在謝玄之的身體之中。
“啊,果然……這下舒服多了。”
而剛剛做出如此暴行的少年,這時候臉上卻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放鬆表情。
就像是某個強迫症患者,終於忍無可忍把麵前的飲料瓶對整齊。
又像是稍稍有些潔癖的家庭主婦,終於搽乾淨了鑄鐵鍋上最後一小塊焦痕。
……
若是謝玄之也能見到這些人的話,大概會意識到,剛剛把一把刀捅進他肚子裡的江離,臉上的表情正是那樣的。
輕鬆,愉悅,如釋重負。
“阿離?”
鮮血汩汩外湧。
“你在乾什麼?”
男人喃喃問道。
少年身上依稀還殘留這這麼多天來,他為其敷藥時候留下的清苦藥香。近在咫尺的麵容,也熟悉到閉眼都可以重新描摹出來。謝玄之很確定,此刻站在他麵前手持長刀的人確實就是江離。
可若這個人真的是江離,那麼愛他的江離,又怎麼可能這樣若無其事地這樣對他?
謝玄之竭儘全力想要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身體卻還是不受控製的,在劇烈的疼痛中戰栗不休。
“你是在生氣麼?”
毒穀神醫顫顫巍巍地想要抬起手,撫想江離的臉,後者迅速後退,仿佛……仿佛謝玄之的手是什麼臟東西一般。
謝玄之噴了一口血。
剛才江離因為後撤得太快,順勢將殺魚刀也抽了出來。綻裂的傷口中鮮血洶湧,謝玄之身形一晃,整個人控製不住地按著傷口,蹣跚著後退了好幾步。
太奇怪了。
隱隱約約的,在劇痛之下,謝玄之感受到了某種不安和恐慌。
他與江離明明已經這麼近了,近到他可以把江離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清清楚楚看在眼裡。然而,在江離的神色中,謝玄之連哪怕一絲絲的暴怒和哀痛都沒有找到。
困惑宛若遊絲,在岩漿般的痛苦中蜿蜒而行。
“你不是……江離……你……是誰?”
謝玄之強撐起最後一口氣,他死死盯著江離,最後唯一能得出的結論,便是這個他無比陌生又無比熟悉的人,根本就不是江離。
“我是江離哦,都已經朝夕相處了這麼久,竟然還能認錯人?你這眼神可不這麼好,還想著在這種原始的環境下做全身外科手術,真是不怕搞出什麼醫療事故來呢。”
江離撓了撓頭,嘀咕了幾聲。
他說話時候語氣又輕又快,可謝玄之卻聽得遍體生寒。
很恐怖……
他本以為,在逃出赤炎教那個魔窟之後,自己再也不會對什麼人產生這樣強烈的畏懼之情。
然而江離卻讓他連骨髓裡都泛出了冷。
謝玄之的本能甚至比他的理智更先行動,他咽下喉嚨中不斷翻湧而出的血腥味,腳尖一點整個人便要向後退去——
然後,身上就又多了一個洞。
謝玄之沒有看到江離是如何動手的,他隻知道,在他想要逃跑時,一股可怖的力量卻將他死死釘在了地上。他低下頭,看到了殺魚刀的刀柄。
不久之前剛剛從他體內抽出的刀,換了個位置,再次回到了他的身體裡。
不同的是,這一次那把造型詭異的刀異常精準地對準了他的丹田。
謝玄之所有的真氣武學,在這一刻儘數被冰冷的刀尖擊成了粉碎。
“噗——”
鮮血就像是噴泉一樣源源不斷自他口中湧出,丹田被碎的痛苦幾乎讓他完全褪去理智重歸野獸。謝玄之喉嚨裡哀嚎不斷,瘋狂地掙紮起來想要逃離那把怪刀的桎梏。
可無論把他這麼努力,他都無法拔出那把刀。
“江離?”
而就在這時候,謝玄之在這噩夢一般的夜裡,聽到了燕昱瀾的聲音。
昆侖劍派的少主,剝血密法的協助者與共犯,終於在這一刻跟著地上的痕跡找到了這裡。謝玄之眼中瞬間一亮,渾渾噩噩中,他朝著來人發出了沙啞的吼叫。
“這個人冒名頂替了江離,快,快殺了他——”
可無論他怎麼喊,“燕昱瀾”都沒有理會他。
不僅如此,在謝玄之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個男人竟然一步一步越過了他,快步走向了江離。
“原來你在這裡,我還以為你已經跳河離開了呢。”
“燕昱瀾”抿了抿嘴唇,用聽起來平靜,但字裡行間總透著股殷勤諂媚的語調開口道。
就算謝玄之此時已經神智渙散嗎,痛苦不堪,也不可能錯認昆侖派少主此刻臉上掩不住的歡欣鼓舞。
“燕昱瀾……你……你跟他……是一夥的……噗……”
謝玄之這次是真正的,字麵意思上的牙呲欲裂了。